方建白自陈错误:“是。周将军今天就让我们回来了,属下原本应该直接回去向王爷复命的,还请王爷恕罪。"无妨。"
端王表现得十分好脾气。
“本王听周将军夸过你几次,你身为本王的亲卫,在行动中表现出色,是让本王脸上有光,又何罪之有?”端王看向跟在他身后的霍世鸣:“霍将军上任后,手下不能没有可信之人。”
“方侍卫和孙都头都在此次行动中表现突出,立了大功,届时就
就将他们都拨到你麾下。方侍卫任指挥使,领一营
五百人;
都头资历更深,任军都指挥使,
领一军两千五百
霍世鸣欣喜若狂。
这可都是他的亲信班底。
虽说他当上行唐关副将以后,也能提拔自己的亲信,终归没有端王开口
提拔更名正言顺,令人心服。
方建白不明所以,下意识看了霍翎一眼,才上前一步行礼谢恩。
端王的视线同样落在霍翎身上。
霍翎问:“殿下与我爹说话,怎么一直在看我?”
端王道:“你父亲、表兄和叔叔都升官了,我以为阿翎会为他们高兴。
霍翎纳闷:“我确实为他们高兴。只是我很奇怪,殿下好端端的,不留在自己的书房处理公务,反倒突然跑来我这里要威风。“想给他们升官,只要一纸公文,就能通传下去。”
“如今不见公文,只听殿下口头所述,我还以为殿下这是在用我亲人的前程与我谈什么条件呢。
“阿翎!”霍世鸣越听越不像话,低声呵斥,“怎可对王爷如此无礼!”
端王挥手,对屋内众人道:“你们都先退下。”
众人心里有再多疑虑,也不敢违抗端王的命令,揣着满心愁绪退出耳房。
端王走到霍翎身后,双手搭在霍翎的肩膀上:“阿翎,你总是如此敏锐。
霍翎深吸一口气:“我宁愿是自己多疑。”
“殿下突然叫我爹过去,我就觉得奇怪。原来是叫我爹去谈条件了。你许了他什么?霍将军?看来是行唐关副将的职位。“总领三万兵马的行唐关副将,殿下真是好大的手笔。”
从统领三千兵马到总领三万兵马,谁不动心?
“付出了如此大的手笔,殿下要他做什么?”
端王沉默:...我只是询问了他对何泰的态度。
霍翎闭上双眼。
原来是何泰。
“所以,何泰杀不得,对吧。”
和聪明人谈话的节奏就是快。只是面对这样的快,端王心里是高兴多一些,还是不高兴多一些,就不好说了。“阿翎,他毕竟是文德皇后的堂兄,身后站着整个承恩公府。
霍翎甩开他的手,回身与他对望:“殿下已经违诺,为何还要用这样一戳就破的谎言来敷衍我?是欺我无可奈何,只能接受吗。“你我都清楚,这不是理由。如果王爷顾忌这点,当初就不会应许我。”
端王无奈:“何泰只求留下一条命,平安回京师养老。”
“我问过你爹了,他是愿意放何泰一马,接受补偿的。”
“如果阿翎是担心何泰活着,以后会继续对你和你的家人下黑手的话,那你尽管放心。有我在,何泰不敢阳奉阴违。”霍翎安静听到最后,突然就笑了:“殿下才刚刚撕毁承诺,转头又对我许下诺言。我还能再信任殿下吗?”端王蹙眉,紧紧抓着霍翎的胳膊:“阿翎,我也很为难。”
霍翎根本没理会他这句带着诉苦的话语,继续道:“我爹担任行唐关副将,方表哥担任指挥使,孙叔担任军都指挥使....么一听下来,殿下已经足够慷慨,足够体恤,我确实不应该再要求更多,令殿下为难。“可是,殿下要求得的,分明是我的体谅,不是我亲人的体谅。
“现在我爹就非常能体谅殿下的为难,不如殿下再找我爹好好聊聊吧。”
端王语塞,想说自己给她的,肯定比给霍世鸣的要多。
但话到嘴边,他的理智又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因为霍世鸣所求的,无非高官厚禄,加官进爵。
霍翎如今最想要的,却是何泰的命。
这不是又绕回来了吗。
“阿翎,你善谋划布局,懂得权衡利弊,你应该知道,杀何泰只能得一时畅快,过后却会为你、为霍家招惹上承恩公府这样的仇家。
“让何泰活着,才能彼此利益最大化。
霍翎:“那殿下知道我为什么要活得如此汲汲营营吗。”
“我费心谋划,为的就是做到我想要做到的事情,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我权衡利弊,不是为了让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受委屈。话到此处,几乎陷入无解的僵局。
端王第一次无法理解霍翎的坚持:“阿翎,你能放过那个险些害死你父亲的羌戎小将,为何就不肯放过何泰?”“很遗憾,我没有看到殿下的诚意。
这样的纠缠注定是没有结果的,霍翎已经失去继续争执的想法,她抬手,整理鬓边凌乱的碎发,抚平被端王抓出褶皱的袖子。细碎的阳光透窗而入,霍翎尽可能平静:“殿下,我不想与你说重话,也不愿在你面前失态。”
“你让我自己一个人静静,你先回去休息吧。”
端王这回没有坚持:“好。”
霍世鸣、方建白和无墨都没敢走远,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生怕里面会吵得不可开交。
可一直到端王出来,他们都没有听到过任何超出正常交流的动静。
“霍将军帮我劝一劝阿翎,莫要让她气着身体,我明日再过来。”
端王叮嘱一句,让霍世鸣不必再送。
方建白望着那扇虚掩着的门,很想大步走进去关心霍翎,可他终究还是没有踏出那一步:“无墨,你快进去看看吧。”在方建白说话时,无墨已经快走到门口了。
她小心推开门,探头往里瞧了瞧,才嗖一下钻进屋里。
霍翎握着火钳,站在炭盆边,正试图抢救那些烤成黑炭的花生。
刚才方建白往里面洒了一把花生,还没烤好,端王和霍世鸣就进来了。
然后他们光顾着说话,完全忘记炭盆里还烤有东西。
实在抢救不过来,霍翎又将火钳丢回去,身体后仰靠着墙壁,目光落在花生燃烧时腾起的火焰上。“小姐,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无墨凑到霍翎身边,握住霍翎的手。
霍翎顺着她的动作,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
她的双手,白皙修长,却不细腻。
上面布满了每日练字射箭磨出的茧子,无名指还因长时间压迫微微变形。
“小姐手上的茧子又厚了。”无墨叹气。
“没关系。”霍翎轻笑。
这样一双不算完美的手,才让她感到安心。这清晰留存的痕迹,可以证明她的时间没有虚度。
无墨听到霍翎的笑声:“我还以为小姐生气了。”
“是有一点。”
霍翎说:“不过不是生端王的气,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原本就要做好希望落空的心理准备。
无墨惊讶:“小姐做错了什么吗?”
在无墨面前,霍翎从来都不需要掩饰。
“我气我自己,竟差点被这样的虚情假意所蒙蔽。”
“端王凭什么觉得,我是可以被敷衍的。他不帮我杀何泰,却还想要得到我。
无墨瞪大眼睛,终于知道霍翎和端王是在为何事争执。
“.....姐不是已经与端王说好了吗,他为何会改变主意?”
"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
昨天端王对何泰的杀意不是假的,今天就突然转变了主意,一定是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何泰今天应该来找过端王。”
无墨:“需要我去找人打听吗?”
“不用。”霍翎握住她的手,温柔道,“县衙都在端王的掌控之中,你去打听,一定会传入他的耳里。“我虽猜不到何泰具体与端王聊了什么,但能让端王改变心意的人和事,无非就是那几样。”
这才是最让霍翎在意的地方。
在触及到端王真正核心的利益后,她永远都是需要让步的那个人。
她很不喜欢让步的滋味。
从小到大,她好像一直在退让。
可不退让又能如何,不做个大度温柔的姐姐又能如何。
有些东西,是怎么争都争不来的。
现在面对端王,霍翎又生出了这种无力的感觉。
她能从端王身上争取的,好像都已经争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东西,是她无论如何争取,端王都不可能会给的一时间,霍翎竟然有种失去追逐目标的茫然。
她不愿随波逐流。
但接下来,她该往何处去?
好在无墨的话拉回了霍翎的思绪:“端王这么敷衍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霍翎点了点无墨的额头,为她这不灵光的脑瓜子头疼:“你要问的应该是:端王这么敷衍我,他该怎么办?”“现在是他要想办法挽回我,又不是我急着哄好他。”
“我们呢,只管稳坐钓鱼台,先安心等着看他如何折腾,如何表达诚意。
无墨都快被她家小姐说晕了,努力梳理
了一下,询问起自己目前最关心的问题:“那....那何泰还杀不杀了?霍翎望着炭盆里最后一缕火苗消散在空气中。
暖洋洋的火焰,融化不了她眼中冰冷刺骨的杀意。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这回,怕是确实杀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