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皇后娘娘不会去理解他在朝廷上纷争的苦闷。
不会去懂得他困在这深宫中的挣扎。
可我会。
我会让他学会如何做自己。
我会告诉他不只是他在努力,亦然有我在。
「李澜璟。」
「我曾说过的,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9
「陛下,臣妾想养个兔子。」
我笑盈盈看着正在为我学做吃食的男人。
他挑挑眉,只是反问我:「阿梅的生辰是何时?」
我面色不变没有什么波澜,依旧扬着笑容。
「臣妾没有生辰。」
他愣了愣,停下手中切菜的动作。
他垂眸看了看我,目光顿了顿,还是那般温柔。
我笑着安慰他:「臣妾不用过生辰。」
「臣妾能日日陪在陛下身边就够了。」
他轻轻笑了笑,摸了摸我的脸似是疼惜似是安慰。
「阿梅,在我面前你不必将讲究这些称谓。」
我大着胆子朝他靠近,踮了踮脚尖将气息都覆在他的脸上,胳膊环在他的脖颈上。
「那我可以叫陛下阿璟吗?」
他眸中的笑意丝毫不减,轻轻「嗯」了声。
他用手将我勾倒在他怀里,他很喜欢紧紧贴着我,细细绵绵地吻我的眼睛,尽管我的眉眼与季媚并不相似。
第二日,他早朝后来寻我时,便带着一只小小巧巧的白兔子。
我惊喜地小心翼翼接住小兔子,爱惜地抚着小白兔身上的毛。
我日日带着小白兔在宫中闲逛,最后惹得皇上都有些吃味。
「阿梅就这样让一个兔子分了对我的宠爱。」
他语气有些幽怨。
我便总会展开胳膊被他抱个够。
「我的阿梅抱起来真的好软。」
……
后来民间流行起一场瘟疫不知何时也传入了宫中。
京城被封住,不让进更不让出。
民间人心惶惶,各家各户被强迫锁在家中隔离在家,由派遣下来的人分发食物。死在家中的不计其数,发着高烧昏昏沉沉的被发现亦然会被处死。
皇上这几日也不再常来后宫,总是上完朝后,叫来大臣在御书房中门一关便是一天,或是巡查太医院看他们研究药方子,一同翻录着古书。他最后还是不堪疲惫病倒了。
得到消息时我并未放在心上,让人打听一番才知道他无意间接触了患有时疫的小太监。
我总会去陪他,尽管他睡得昏昏沉沉丝毫察觉不到我。
作为宫中位份最高的嫔妃,我只能端了端架子将后宫封闭起来,被褥餐具通通被换掉。
亦然有嫔妃不屑于听我的话,可只有嘴皮子的功夫找到我宫中来理论,一个来便各个来,后宫中一团乱麻,荟荟显得有些浮躁。
我只是静静坐在厅前练着字,再品着茶。
「娘娘,皇上醒来发现着前朝后宫都乱成这样,定然是不好的。朝中大臣本就对娘娘意见颇大。」
我茶杯中的水被撒出来,皱皱眉。
「我已命人去通知各位姐姐妹妹晌午在我宫中。我告诫过姐姐,遇事不必浮躁。」
荟荟愣了愣,勉强扯着嘴角「嗯」了声。
宫中嫔妃集聚一堂时,喧嚷一片。
我坐在正前面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她们争吵一片。
我只是一个靠脸上位的宫女。
而他们是贵族家的小姐。
谁又会将我放在眼里?
我缓缓将原本摩挲着的茶杯轻轻摔在地上。
茶杯碎裂发出声响,水也飞溅出来。
场面突然有些僵持,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嫔妃也闭了嘴。
「本宫以为这后宫之中应是以本宫为首。」
「必是以贵妃娘娘为主。」
洛贵人率先开口。
我站起身来环视一圈,最后朝着在我之下的妃位女子走去。
以儆效尤是最简单的方式。
女子在后宫与当年皇后化为两派。
不过是我诱导着她拉帮结派,对抗皇后的棋子。
真不知哪来的胆识与我作对?
「你既是妃位,又与那些不懂事的妹妹们乱作一团。」
我目光嘲弄,声音更大几分。
「不知妹妹,该当何罪?」
原本以为我软弱无能的几个嫔妃早就没了声响。
丽妃慌乱几分却也坐直了腰板,料定我不敢招惹她。
「臣妾的爹是当朝宰相,贵妃又如何?」
我冷笑,抬手便是「啪」的一声。
丽妃怔愣在原地,脸瞬间红肿一片,巴掌印在脸上若隐若现。她反应过来便红了眼眶,猛然站起身来伸手指着我。
「你敢打我?!」
「好大的胆子,敢对贵妃娘娘不敬。」
洛贵人厉声呵斥。
「本宫打的就是当朝宰相之女。」
我挑了挑眉,继续道:「妹妹既然不懂宫中规矩,那本宫就教教你。」我挥了挥手,便从门外走进几个老嬷嬷。
她们将丽妃扯出厅中塞住了嘴任由她挣扎。
「既然丽妃娘娘是宰相之女,那便给大家做个表率。打二十大板,送回宫中即可。」
在场的人噤声,无人再敢起哄。
「本宫乏了,不知各位妹妹还有何疑问?」
「若是没了,那便请回宫宫中安置了。」
失宠那段时日,不过是为了皇上心疼自己而刻意柔弱罢了,那段时间对我不敬的人,我自会一个个将旧账算清。
……
处理完后宫之事,我便装好刚刚熬好的鸡汤带上面纱坐上轿子往皇上寝宫去了。
太医早已辞去。
我看着正在为皇上细细擦着汗丝毫不怕被染病的小宫女,面貌清秀可人,单纯模样透露着丝丝紧张。
我抬了抬眼,声音冰冷:「做事倒是谨慎,跟了本宫可好?」
我看着小宫女愣了愣,支支吾吾跪在地上不知如何作答,荟荟了然我的意思,斥责道:「办事长点脑子,贵妃娘娘在这,还要你什么事?还不快出去?」
小宫女红着一张脸行个礼便匆匆跑开。
「以前从未在皇上面前见过。去查查,是谁派下来的?」
荟荟看着我将眼神落在榻上的李澜璟身上,沉默片刻「嗯」了声,便转身离去。
殿内门窗紧闭,没有点灯。
我俯下身去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倒是退烧了。
榻上的少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脸颊处微微泛红,嘴唇却干涩苍白,他浓密的眉毛微微皱着,长而微卷的睫毛轻轻颤动,他睡得极不安稳。
我轻轻伸出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
下一秒我便被他拉入怀里,带到榻上。
他沉重的呼吸有些乱,澈眸微微睁开,黑漆漆却透着光,眼神迷离带着汹涌不可言喻的复杂情绪。
李澜璟张了张嘴,嗓子嘶哑:「不怕我?」
我的面纱没有取下,白色的丝绸纱下我面部的轮廓若隐若现,我对上他的目光,平静问他:「我是谁?」
他哑着嗓子沉沉笑出来,将我与他拉的更近。
「阿梅,我的阿梅……」
我朝着他悄然勾了勾唇角,随即隔着面纱吻了上去。
灼热的爱意不曾停息,让我情不自禁地留下了泪,那是无声的诱惑。
李澜璟的笑声回荡在我的耳畔,他靠近我为我吻去。
「阿梅好甜。」
我的呼吸有些乱,轻轻闭上了眼。
我莫名有些害怕。
害怕看见他夹杂着爱意的目光。
我莫名有些迷茫。
迷茫的尽头却是汹涌不断的红潮,愈加沉沦。
再次醒来时,皇上已经坐在了桌前开始处理折子,手上还端着我煲的汤。
我懒洋洋地坐起身子自顾自套上衣服,走到他的身旁。
「阿璟,汤凉了对身子不好。」
他朝我笑得温柔,我都不由地晃了晃神。
「阿梅为我做的,自是不能浪费。」
我收回在他身上的视线,一个人安静的坐着,处理着情绪。
半晌,我才再次开口:「你既病着,那便先养好身子。」
他一只手牵住我,是温热。
「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娇娇的瞪了他一眼,抽出手动身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他,我看着他片刻的怔愣以及微红的耳根子,强忍着笑意一脸严肃的又离去。
「看来是真不烧了。」
他反应过来,有笑出声来,调笑声惹得我都有些恼意。
「必然是我的阿梅滋润得好。」
我顺着他的意倒在他怀里,只是眼神清醒几分。
我在心中告诫着自己。
我们的感情本就不纯粹。
不能去渴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下次我病了,你便躲远点。」
他温柔的抚着我的脑袋。
我摇摇头,嘟囔着脸。
「哪有夫君生病,娘子逃跑的理?」
他的目光似乎沉了沉,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我。
我继续板着脸反驳他。
「臣妾会一直陪着皇上的。」
……
「皇上殿中新来的宫女是太后遣下来的。似是有意为之。」
荟荟为我将发饰取下,轻声道。
「这样的丫头也不过是个眼线罢了,成不了气候。找人透露给德公公多留心些。」
我揉了揉发痛额角,有些疲惫。
10
步入初夏,天气也越加闷热。
我半跪在书案前,悠哉悠哉地给皇上剥荔枝。
「如今天气闷热,我带阿梅去栖菻庄子里避暑可好?」
我抬了抬眼,扬起笑容。
「自是好事!宫中姐姐们也总恼这天气呢。」
不过几日,我们便驾了马车往庄子行去。
皇上带我去了马场。
我换好衣裳,小心翼翼地喂着小马。
身后忽而传来一阵轻慢的踏步声,我转过身去。
阳光明媚撒在李澜璟身上。
他正骑着马,脸上是少年罕见懒洋洋的笑。
他澈眸中似乎盛满了光,看向我的目光柔软极了。
或许我身处黑暗,却也向往光照。
……
我们驾着同一匹马,他小心翼翼揽着我,生怕我出什么差池。
他长长的头发束起来比往日更加阳光灿烂。
我的目光灼热,惹得他面颊红晕。
「阿璟也像这样教过别人骑马吗?」
我明知故问,我总是跟在季媚身边,自然是知道她不喜这些弄枪舞剑又或是驾马出游,她喜欢的只不过是满腹诗书被世人称赞满足的虚荣心罢了。
「自是没有,阿梅是第一个。」
他的语气都带上往日没有愉悦。
只是不巧的是这马似乎是受了惊,忽而受了惊四蹄腾风,猛然叫唤着往前奔去,无人拦得住。我被皇上死死搂在怀中,他用胳膊护住我的脑袋,另一只手使劲儿拉着缰绳。
他的手很冷,直到我们坠下了马。
我猝不及防地扯开他,挡在皇上前面,我的脑袋狠狠摔在地上磕出红艳艳的一片血迹,皇上的头被我护住,只是身上多了几处皮肉伤。我晕过去的前一秒还扯着嘴角勉强笑笑。
「阿璟……」
再醒来时,皇上正坐在床前。
他满目通红,看着我眼睛带着微微怒意,转而又无可奈何的轻轻覆上我的脑袋,满眼的心疼不掩。
「莫怕,我在。」
李澜璟轻轻将我扶起,哄着我为我喝粥。
我看他笑的有些疲惫,只好哑着嗓子劝他:「你既累了,我自己在便好,更何况我旁边还有人伺候呢。」
我看了眼旁边的荟荟,她面色不明我有些看不懂。
皇上不顾我的劝说,还是继续陪着我。
「还记得我染病时,你也是这般陪着我。」
他嗓音低沉,莫名带着些低落情绪。
顿了顿,他又道:
「阿梅,你爱我吗?」
我望着他愣了愣,少年脸上的笑容很浅,似有似无的是遮掩着的落寞,他的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我压下心底的不安,乖巧的点了点头。
「我说过,会一直陪在阿璟身边的。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或许我曾对他说过「爱」,只是现在的我似乎没了胆量。
他笑了笑,有些苦涩。
他转身拂去,声音依然回荡在我耳边。
「我已处理了当时的马夫,阿梅莫要牵挂了。」
马儿的受惊是我刻意为之。
这是我们属于对方的回忆,不参杂任何人。
我在手中攥着一根细针,在无人注意之时插进马儿的腿上。我挑在了不宜发现的地方,我一点点将细针往深处捅去,直到我们一同上了马在马场上游荡,我一次次拖延着时间等待着马儿的失疯。
荟荟拿起刚刚沾湿的脸帕温柔地为我擦拭着。
「阿梅可是喜欢上皇上了?」
闻言,我睫毛颤动,只觉得清醒几分。
「两个满含心机的人相互靠近,谈何为爱?」
他靠近我不过是思念季媚,而我靠近不过是除掉季家。
「可看起来,皇上是真将阿梅放在心上。」
我自嘲地笑了笑。
「若是让他知道我杀了他心爱的女人呢?」
荟荟静静地看着我的眼睛,过了好久好久她才回答我,语气异常坚定。
「不会的。皇上不会抛弃阿梅。」
我不明所以,而她不再接受,只是摇了摇头。
我察觉到什么,继续反问她。
「是我晕倒后,发生了什么吗?」
荟荟不回答我,只是像小时候一般哄我岔开话题。
……
我睡的很浅,皇上怕吵到我,便宿在了书房。
我调笑李澜璟不如睡在别的姐姐房中,他便伸手狠狠揉了揉我的脑袋,气愤地说我不知羞。那晚荟荟和我躺在榻上,她把玩起我的手指。
我睡意渐浓,只好不自觉地叫着她。
「姐姐……」
她冰凉的手覆在我的脸颊上,我忽的清醒几分,但依然闭着眼。
我听见她微弱的哭泣声。她说皇上查明了是我对马儿下的手,但依然顺了我的愿处理了马夫。她说在我晕倒后,李澜璟喊我「季梅」。
她说自己清清楚楚听到真真是「季梅」。
她说季老丞相也出现在马场看到了我们。
季梅。
本就会暴露,早该如此了。
本该慌张的我那晚却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日一早,看着红肿着一双眼的荟荟,我沉默半晌。
「你去再歇歇吧,我身边有露雨便够了。」
露雨年不过与我同岁。
是我在宫中救下的,我看见她杀害了一个欺辱她的侍卫,是我亲手递的刀。是洛贵人赐我的匕首,那样的匕首沾上了鲜血格外亮眼。
我永远忘不了露雨眼中的绝望和杀意。
是她唤起了我所剩无几的善意。
荟荟愣了愣,眼眸黯淡几分。
我抬了抬眼透过铜镜想要看她反应。
「昨晚我听到了。」
「不知何时连姐姐都对我有所掩瞒了?」
她的笑容更加僵硬,她似乎在强忍着自己的情绪。
「皇上说怕你忧心,我也怕你多想。」
我读懂了她的意思,却依然不为所动。
「姐姐,浮躁是大忌。不要做两头不讨好的事情。」
她眼角的泪落在我的手背上,最后转身走了。
看来姐姐永远不明白,我在救她。
露雨走近,开始为我换衣裳。
她很安静,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少问多想,总会保自己一命。」
我淡淡开口,我感受到她为我拢衣的动作顿了顿。
我轻笑一声问她:「你可知本宫为何要冷漠待她?」
露雨动作慢了下来,声音冷静。
「奴婢认为,荟荟姐姐过于感情用事。」
我抬眼看了眼她,示意继续。
「荟荟姐姐过于心软,在大事上总会失了分寸。她太容易被人看穿心思,最容易被人算计。」我笑得张扬恣意。
「本宫喜欢你的聪明。以后若是本宫出了事,记得替我保护好她。」露雨了然。
……
我在屋内待到晌午,一个小宫女走进请安。
「皇上在碧兰庭后院等着贵妃娘娘。」
她跪在地上低着头。
我淡淡「嗯」了声,静静看着手中的话本子。
余光望着小宫女远去的背影,我抬起头来。
我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
我专门只带了露雨一人去赴约。
我早就将李澜璟身边的人摸了个透,他身边的人都跟他有了些年头。从不会用新人,就连他生病时照顾他的小宫女,都是太后在他昏迷时塞进来的。若不是皇上,那必然就是季家人了。
骨肉重逢的戏码是我从未想到过的。
我走在石板路上,刺眼的阳光照的我眼睛生疼。
我看见了不远处那个早已苍老的男人,他眼眸中的漠视痛恨,最后化为平淡。
可我平静不下来。
我忘不了,自己跪在他面前,求他给我一条生路的模样,我如同一只狗。
我忘不了,他骂我如同阿娘,就是个被男人玩乐下贱胚子。
我更忘不了,他冷漠命人将地窖里阿娘的尸体随意丢弃。
季家让我明白了何为人性。
在我和阿娘被欺负时,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他们的冷漠无视将我一次次推入黑暗。
没有人会为了不相干的人而牺牲自己。
所以那些愿意舍弃生命才被称为英雄,罕见稀少。
「不知季丞相将本宫骗到此处是有何事?」
他的面上是一如当年的冷漠,只是语气带上些惆怅。
「只是父亲多年未见自家女儿,多有想念罢了。」
我嘲弄地笑了笑:「透过本宫的脸看已故的皇后娘娘吗?」
他眼里闪过怒意,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他的笑容带着官场上的奸诈,根本骗不了我。
「不知阿梅是靠着什么,当上了如今的贵妃?莫不是登了高位,便看不上我这丞相的亲爹?」「季大人说笑了,大人位高权重岂是本宫能高攀?本宫原不过是宫中伺候贵人的贱奴罢了。」「阿梅,说话可是要注意分寸的。」
他压低声音,似是要掩盖不耐烦的语气。
「只是不知,皇上可知你原是照顾皇后娘娘的?」
「皇上可知,你是青楼女子这般下作人所生?」
我愣了愣,原在宽大衣袖中紧攥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着。
青楼女子?下作之人?
我乱了呼吸依然强装镇静,我上前走一步放轻嗓音:「季大人想必糊涂了,这些事情对你我都没好处。」
他不过是想让我自己承认他是我的父亲罢了。
想要通过我去争权夺利。
我一分一分地靠近他,脸上的笑容也再也掩盖不住。
露雨似乎是察觉到我要做甚,她扯着我的的衣裙试图让我冷静,可我做不到,做不到看着这个漠视、侮辱、利用我的人这般活着,他凭什么?
我猛然握着匕首朝着胸口捅了上去,他反应过来躲开了我,最后刀尖落在他的肩膀处,我颤抖着手使劲儿往下用力。
他痛的扯着我的头发,可我突然有了想与他同归于尽的想法。
我要让季家衰败,我要让他去死,让他永远不配活在世上。
他扯着我头发的手,将我狠狠甩了出去,我被人匆忙接住了。
不是露雨那般小巧柔软的怀抱,他的肩膀很硬将我紧紧搂住,却让我莫名舒心几分。
他的呼吸有些乱,似乎是刚刚跑得太急了。
可我不敢去看他,我知道是李澜璟。
李澜璟垂下眼,看着他怀中的我,我早就满脸泪痕乱成一片了,他轻轻叹口气,只是伸手将我已经乱了的头发抚平,再将他手中的青色玉簪子递上来。
「瞧着好看便给你买了。」
我愣了愣,眼圈有些湿润。
他说完这话便不再看我,只是扫视着肩膀正渗着血的季丞相。
皇上声音格外冰冷。
「今日季丞相被刺客刺伤,贵妃巧遇也险些丧命。」
身后的宫女侍卫不少,没人敢看我们,只是轻声迎合着。
「若是今天的事传出去不是这个版本,无论是谁,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11
我靠在李澜璟怀里,被他揽着转身往马车处走去。
「季梅!」
身后传来季丞相的呼喊声。
我的背影不由一僵,却没回头。
多少年呢?多少年来才有人,再次这般称呼我。
马车上李澜璟牵着我的手分外温暖。
我忍着哭意却大乱阵脚,解释得苍白又无力。
「大抵是我与皇后娘娘太相像了,连季大人都认错了。」
……
「我来陪阿梅吧。」
荟荟的声音传来,我捻佛珠的动作顿了顿。
露雨见我没有吱声反对,便一个人出去关上了门。
荟荟将晚膳端上桌来,扶起跪在地上的我。
「皇上正与前朝大臣在书房商议,晚膳我来陪阿梅吧。」
我淡淡「嗯」了声,用银针一个个试毒,再将菜一个个喂了兔子。
「你每次想起以前的事,便在这跪一整天。」
我抬起头朝着荟荟笑了笑。
「已是习惯,那我便改改,省得让人抓住把柄。」
她夹了块鱼肉放在我碗里,她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似乎是没什么兴致。
「阿梅,你若不在了,我活着便也没了意义。」
她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使我有些诧异。
「姐姐,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我皱眉头,立刻温声驳她:「凡事先保全自己,再去为他人着想。」
她摇摇头:「阿梅,你不一样。」
我们早已将自己视作彼此的家人,自然是不一样。
若是我出事,最不想的也是将她牵扯进来。
我无数次叫她冷漠些莫要浮躁,我原以为她是不懂。
那夜下起了蒙蒙细雨,雨水落在树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莫名引得我头疼,辗转反侧,依然没有睡意。
李澜璟却不知何时来到我的屋内。
我靠在他的怀里,他伸手轻轻遮住我的耳朵,周围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只有我们彼此呼吸的声音。
「阿梅,季丞相今日递的奏折我不想看。」
我睫毛颤动,事已至此又能有何隐瞒?
「阿梅,你会告诉我的对吗?」
李澜璟像个孩子一般,眼里的恳求渴望甚至小心翼翼。
他轻轻吻着我的眉眼,试图想要寻找照亮他的光源。
「你若想听的话。」我嘶哑着嗓子还是开了口。
我望着他的眼睛。
自我见过李澜璟那天起便从未见他哭过。
尽管他与皇后娘娘产生分歧矛盾,他都不曾低头。
可为什么他总会在我面前落泪?
他与皇后独处时也是这般神情吗?
「阿璟。我是娼妓的女儿。」
我苦笑一声闭上了眼,滚烫的眼泪顺着我脸颊的轮廓缓缓坠着。
「阿爹说我是任人玩乐的下作人。我太脏……」
他吻向我,急促地堵住我还未说完的话。
「阿梅,你一点也不脏,是我玷污了你,玷污了那样纯白的你……」我哭着,第一次不觉得冷了。
窗外的雨声明明越来越大,我却一点儿不觉头疼。
我困的迷迷糊糊,晕沉间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我便是……季家搬不上台面的私生女。」
……
第二日,李澜璟特意嘱咐人不用叫醒我,我一觉睡到晌午。
荟荟为我去打探皇上那边的情况,露雨便留在我身边伺候我洗漱。
「贵妃娘娘,听闻季丞暗中相勾结郑家老将军被捕了。」
我把玩手中青色玉簪的动作瞬间停住,我脑袋一片空白。
这事件只有一半在我的预料之中。
季家与郑家的勾结是两三年的事,我并未将此事透露出来。
我早已在季府中安排了人手查找好证据,只是时机还未成熟,我若不吱声,他们没人敢动手。
季家人做事向来谨慎,还与郑家在官场上故作不对付。
是谁在抢在我之前?
我端着新做的雪花糕去了御书房。
李澜璟停下看书的动作,抬头看向我笑了笑。
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问我头还疼不疼?午膳食的什么……
我看着他黑漆漆的澈眸一片平静。
是啊,他可是皇上。
情情爱爱不过是时间问题,这天下才是他的所求。
我突然想通了。
我不再犹豫,只是像往常一般陪在他身边静静的一同看书。
那日我忙完后,便被太后召见去御花园赏花。我被荟荟扶着,莫名有些心慌。
「让露雨跟着我去吧。」
荟荟无奈摇了摇头,拍了拍我的手安抚着我。
「阿梅可是不信任我了?」
我只好作罢。
刚进御花园,皇上安排在我身边的宫女被拦住,那嬷嬷只说是太后喜静,不喜欢太多人打搅,看着人堆儿中的一脸焦灼的荟荟,我犹豫半晌还是松了口。
我嗓音不耐:「这是贴身伺候我的丫鬟,嬷嬷也要一同拦下?」
荣嬷嬷笑了笑,将她放了进来。
太后看着我与皇后那相似的面貌也惊异片刻。
我扶着太后她老人家溜达一路,她拉着我说湖边的荷花开的正盛,非要我去看看。
我看着她的一脸慈祥却一点不容置疑的话语猛然惊醒,我话语间的抗拒根本不顶用,那些宫女太监跟着太后拥着我便到了湖边,她拉着我看那荷花。
可是在当我被路过野猫扑入湖中的瞬间,我望见太后夸张惊慌的神色只觉得虚假极了。
我并没有想象中的慌张反而分外冷静。
我知道。我知道太后不敢真的让我送死。
或许人性本就如此,并非人之初性本善。
我抓不住周围垂落的树枝,在湖中呛了水,我识水性,我常被季梅踹倒在季府院子里的小湖里,自然而然便学会了,只是荟荟似乎忘了。
她挣脱开他们的束缚猛然扎进水里救我。
她是个傻子,她哪里会游泳?
我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往前游着,却听见身后「扑通」一声,水花似乎是炸在我的心中。
身后的人儿往前推着我往上抬着我,生怕我出什么事。
可她的力量是那样弱小,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颤抖。
最后我拉住她的手拼死想要一同上岸,可她的腿却被水中的东西缠住了,我忍着心里的惊慌想要莽进湖中去解开束缚住她的东西,她却朝我笑着摇头,脸上苍白又无力。
我看着太后身后的人朝我伸来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子,我顿时茫然若失,荟荟扯起我的手拉住木棍,她张了张嘴,用嘴型说着什么,我没有看懂。
我活过来了,在死亡边缘。
我浑身湿透头发湿散粘在身上,所有人都看着在水中用仅剩力量扑腾的荟荟,我早就没了力气去喊叫,我花了浑身的力量一巴掌扇在扶着我的宫女脸上。
「若是她出了事,本宫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太后愣了愣,只是劝我不要着急,不急不慢的命人跳下水去将荟荟捞了上来。
她苍白着脸早已晕了过去,我的心的冰冷只觉得愈加浓烈。
我分不清了。
分不清自己脸上是冰冷的湖水,还是泪水?
分不清我该恨丞相府一家,还是该恨这丑恶的世俗?
只有荟荟以为太后会致我于死地,也只有她在这人群中有着一颗真心。
「这野猫也不知是哪跑来的?快给哀家抱过来,让哀家养的好脾气些。」
我晃了晃神。
「早就听闻温贵妃身边有个贴心儿人,可惜了。」
我转过头去冷眼看着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一个丫鬟罢了,何至于置于死地?」
太后娘娘笑的很柔和依旧慈祥,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不复存在。
「哀家还以为温贵妃是个软性子,竟也是个被皇上宠坏的主儿。」
「太后娘娘,野猫的性子也是自己惯出来的。」
我站起身来目光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明明浑身湿透却不觉一丝狼狈。
太后娘娘朝我笑了笑,像是宠溺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我忽略不掉她落在荟荟身上的眼神,似乎是看见了什么好玩的玩意
我回到宫中,御花园发生的事已经被太后掩盖住。
我的衣裳也被提前换了下来。
我已经派人半夜派人将荟荟送出宫去。
她发着烧,思绪都不清醒,她跪在地上扯着我的裙摆,她哭的眼睛通红,我却依然不为所动。她的声音回荡在着没有一丝光亮吞噬着人心的深宫之中。
「你我迟早都会被你浮躁的性子所害。」
我的声音很冷,看着她被人绑起来,往马车上赶去的背影,终于还得忍不住难受几分。
她的背影一如当年,只是越来越远了。
那个偷偷给我塞馒头,唱儿歌哄我睡觉,牵着我说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的少女。
「娘娘天凉了,该回去了。」
露雨打断我的回忆,我淡淡「嗯」了声。
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今日她会为我跳水,以后便会不顾一切去替我受罪。
她若是被太后发现是我的软肋,往后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
我要她离我越远越好,远到我们一辈子不会再见面,她是个好女孩,不该与我纠缠一辈子。只是可惜。
没有机会再告诉她,事事以她自己为重了。
姐姐,永别了!
太后从不会管皇上的后宫,甚至对季媚的专宠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与前朝瓜葛早就不是一两日,我一个从宫女走上贵妃位置的贱奴,对她来说本就是一件好事何对我出此下策呢?
前有季老丞相被捕,而后我便被算计。
仿佛一切都已注定,他们的利益全被绑在了一起。
我倒是小看了季丞相。
我命人去将太后遣在皇上身边的宫女给要了过来。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跪在地上小心翼翼不敢看我的少女。
我命人抬起她的下巴,我瞧着她正值芳华清秀可人的小脸,她故作平静的面庞下依然掩盖不住惊恐。
我轻笑着,没有为难她。
「本宫将你要过来,不过是看你伶俐。本宫看你衣服都旧了,尚衣监新送了几匹料子,你去挑两匹。」
我打量着她,声音依旧温柔。
琴儿茫然的谢着恩,反应过来眼里闪过惊喜。
李澜璟身边少了个不眼熟的人,压根没人发现。
我让琴儿同露雨一块伺候在我身边,身上的衣裳头饰也比普通宫女好上几分。
我总会叫露雨悄摸着夸耀她当真好福气,长得好生秀气。有了这些首饰好似宫中的娘娘,她似乎被夸的有些飘飘然,总会立了小功时向我多讨要一些。
那日皇上陪我下棋,琴儿擅自端来茶水一身靓丽走了进来,我看着她那抹细腰扭的恰到好处,我勾着唇角笑了笑。
她碰到了皇上的手丝毫不避讳,他看在我的面子,只是皱了皱眉。
「从前怎么不曾见过这个小丫头?」
她眼里闪过狡猾,却故作慌忙的看向我。
我只是淡淡叫她退下,看着她的身影离开后我才俏皮开口:「这小丫头是太后娘娘赏给我的,干事伶俐。」
李澜璟愣了愣,只是随意道:「莫要轻信他人,不过一个小丫鬟而已。我记得你身边有个叫荟荟的,伺候不错。」
闻言我愣了愣。自是伺候的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熟悉彼此爱吃的吃食,喜欢的衣裳,看得懂彼此眼中的情绪。
不会再有人像我们了。
「荟荟同我一起长大,算是半个姐姐。」
「不过前阵子出了点事,惹得太后娘娘生了气,便处罚了。」
说着,我眼里流露出分分落寞。
「什么事?我怎不知?」
他怔愣片刻,像是反应过来,立即气笑了。
「竟不知这宫中已有了太后的人,连我都瞒住了。」
他拉住我的手,语气关切。
「你有没有受伤?」
我装作心虚的摇了摇头,笑容勉强。
皇上目光沉沉,我却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
「琴儿呢?」
露雨边替我脱下衣袍,语气带着愉悦。
「娘娘,鱼儿快上钩了。」
我瞥见她眼中的笑意,没搭话只是提醒。
「别把心里的小心思表现在脸上。」
露雨明了,轻轻点了下头。
「既快上钩,那便多放饵。」
我将刚送上来的点心喂了口兔子,看着它吃的不亦乐乎的模样,也不禁愉悦几分。
琴儿的名字早就被我传开,一心护主以我为尊。
太后的态度不过就是两个。
一则疑心琴儿的忠心,二则让她利用我上位。
「本宫让你查的人如何了?」
「奴婢费了些功夫,多亏了洛贵人暗中帮忙。」
「荣嬷嬷在宫外早就没了亲人。」
「荣嬷嬷自跟着太后进宫前家里便死了个彻底,不过奴婢找到了她唯一的外甥女,已是流落在外多年。」
我垂了垂眼眸,语气沉沉:「荣嬷嬷有事便是太后有事,将消息透露给这丫头。」
露雨愣了愣,不太明白:「一个丫头能掀起什么风浪?」
「我们动静大了难免打草惊蛇,一个民间丫头有谁会去管?」
我摸着兔子,手下的力道微微大些。
「皇上与太后多年不合你当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因为她与前朝互相瓜葛。」
12
我与太后纷争之时被有心之人打探出来,后宫中的女人不过都是前朝中人塞进来的女儿,与太后一派的对我避之不及,也有选择与我站队,总有人在未时来请安讨茶喝,聊聊后宫中的琐碎趣事,再同我透露些前朝之事。
这大概就是李澜璟对我颇为信赖的原因之一。
我没有显赫的家事,他对我专宠便不会有嫔妃与我多有往来。
我不会干预他的前朝之事,不会去拉党结派祸害他的江山。
夜里,冯嫔来了我的寝宫。
她样貌并非美艳却当真端庄。
「久闻娘娘喜读史书,我便特地讨来几本。」
我淡淡笑着,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
我看着书中内容愣了愣,杀母留子。
冯嫔看着我的反应,跟着解释。
「这篇是我最喜读的,人当真是为了权位什么也做的出来。」
我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最后只是命人送走了冯嫔。
第二日一早,我便派人请来从小养大皇上的魏嬷嬷。
先帝曾经最看重的便是当今圣上,而太后娘娘的一儿一女,一个战死沙场,一个被送去他国和亲。李澜璟生母过世的早,他便被记在了太后名下,只是太后对他管教很少,一直是魏嬷嬷照顾到大的。
魏嬷嬷是跟着李澜璟生母入的宫。
魏嬷嬷一到,我便扶她入了坐,亲手为她端了茶。
魏嬷嬷年老,有些受宠若惊。
我主动开口,神色担忧:「这几日皇上睡不安稳,总在睡梦中念着母亲。」
魏嬷嬷愣了愣,没有顺我的意。
「必是皇上这几日太累了,还劳娘娘费心了。」
我掩住眼眸中的落寞,苦笑。
「嬷嬷有所不知,我的阿娘也走得早,看着陛下如此,我当真是不知能做些什么?」
「皇上可知你来找我?」
我摇摇头:「我怕他忧心。」
「嬷嬷是皇上生母身边的人,我想着同嬷嬷问问,陛下有没有什么避讳?」
「老奴怕是担不起贵妃娘娘的期望。」
「嬷嬷……皇上尊敬您,我便也是对您敬畏的。」
「若是皇上的生母还在,看着皇上这般也会心疼的。」
「我家小姐若是在,她……」
魏嬷嬷愤懑不平,却欲言又止。
「不知嬷嬷可听了谣言?」
我说着,将桌上的书推近几分,书上的内容展露出来被魏嬷嬷看在眼里。
她眼里闪过慌张,语气带着冷漠:「娘娘可是知道什么了?」
我语气平静几分,依然恭恭敬敬。
「嬷嬷,皇上待你如亲人,我亦如此。皇上对嬷嬷很好,您看着他夜夜忧思当真不会心疼吗?」
魏嬷嬷晃了晃神,只是沉默。
「嬷嬷,皇上在这宫中对您是为数不多的真心了。」
最后,魏嬷嬷告诉我许多。
她自幼跟着她家姑娘,直到进了宫。
她家姑娘位分不高,生了当今陛下颇受宠爱。先帝疼爱这个儿子,他通文爱武,只是有一个不爱争宠,没有显赫家世的生母。
当今太后彼时还是皇后,丧子后郁郁寡欢,总是叫她家姑娘一块陪着。
她家姑娘死的那天,明明是很寻常的一天,她陪当年圣上一同习书,为他束发,晚上要睡时她和魏嬷嬷说思念家人了。
魏嬷嬷笑着说时间问题。
她对着铜镜笑的有些疲惫:「那便好,愿他们都平安。」
只是第二日再见面,便是一条白绫吊在大殿内的一具冰冷尸体。
嬷嬷说白绫上的血迹很艳,后来她的丧事办的草率,无人再提起。魏嬷嬷还记得,自己也因是陪嫁差点被皇后置于死地,是李澜璟救下了她。
魏嬷嬷忘不了,每次她家小姐从皇后宫中出来时的忧郁,忘不了皇后在看到她家小姐尸体时冷漠的眼神,她明白先帝就知晓此事的。否则也不会在丧事当天,将李澜璟记在皇后名下。
魏嬷嬷最后只是红着眼睛,喃喃:「是我对不起小姐……」
那日,几个嫔妃聚在我宫中,逗趣着我的小兔。
瑞贵人悠悠开口:「前两日我家中来信,说什么宫中都荣嬷嬷出宫给亲人在钴涴寺上香,结果被人在酒楼子里撞见,身旁还有个王家老爷子,似是谈什么前朝之事。」
瑞贵人母家的哥哥正受皇帝重用,年轻有才仕途正顺。
有人阴阳怪气搭话:「都是宫中老人了,竟也这么不顾所有。」
我只是淡淡笑两声。
「不过这事没有传开,似是有人故意掩盖下来。」
话里话外的意思人人皆知,如此大的权利必然是皇室中人。
「本宫乏了,就不送各位妹妹了。」
我淡声送客,不去与他们谈论此事。
我去了小厨房,准备好甜羹,装好食盒去了御书房。
李澜璟正坐在书案前蹙着眉头,见我进来,随即绽开了笑颜。
我坐在他身边,覆上他的眉眼,笑着打趣他。
「总皱眉变丑了,我可不要你了。」
他无奈的牵起我的手,语气温柔:「看来我要好好保养了,免得某些人嫌弃我。」
我端起甜羹喂他吃,笑盈盈的问他好不好吃?
「必是好吃,今日怎想起来做甜羹了?」
「魏嬷嬷同我说,年老了总爱吃甜食,我便想着亲自做些给嬷嬷尝尝。」
「你何时见了魏嬷嬷?」
我笑着依靠在他的肩膀上回话:「嬷嬷说我长的好看,看着开心,便总想多见见我。一会我便不陪阿璟了,我要去嬷嬷住处陪陪她。」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又说:「近日瑞贵人总是来找我,我见她一副愁眉不展模样。」
「陛下也替我给瑞贵人送些甜羹去吧,也好劝劝她。」
李澜璟笑了笑,只好应了下来。
瑞贵人不傻,她该说些什么心里有数。
我走后,便去了魏嬷嬷住处,她看见我时惊讶片刻。
「嬷嬷,若是有机会,你会告诉皇上吗?」
她愣了愣,明白我的意思。
「都过去了,有什么好追究的呢?」
我朝嬷嬷笑了笑。
「嬷嬷伴着皇上生母一同入宫,经历种种,您睡时不会向皇上一般思念她吗?
「嬷嬷,如今皇帝护着您,无人敢再欺负您。」
魏嬷嬷愣了愣,她的眼神深了深,似乎陷入了当年的回忆。
「不止是因为您陪着皇上长大,更是为了您与她的情谊。」
我看见魏嬷嬷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最后只是唤我一同进了屋内。
她教了我一下午刺绣,她说很少见我这般娇生惯养的姑娘不会刺绣了,她低头看向我那双有着伤痕些少茧子的手愣了愣。
「看来,娘娘也受了不少苦才走到如今。」
苦吗?自然是不苦。
这条路是我选的。
……
傍晚我才离去,我让跟着的宫人先回了宫。
习习凉风拂过,我漫无目的的走着,最后却来到了那棵玉兰树下。
露雨站在我身边,语气带上几分不可思议。
「八月底玉兰树竟会开花。」
一片片的花瓣往下坠着,随着清风它们越飘越远。
我不禁开始回忆起李澜璟与季媚的第一次相遇。
我早已忘记了,那是季媚还是我的身影了?
微风,花香,充斥在我的周围。
「阿梅!」
少年低沉含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愣了愣,转过身去。
李澜璟一袭白衣,不染尘世。
他笑的明媚,傍晚橘黄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使我又一次晃了神。
他走近我,俯身朝着我笑了笑。
「第一次见到八月的玉兰花。」
「当真是佳人配美景,真真绝艳。」
我的思绪很乱莫名又被带回来曾经,对于过去我一直做不到平静。
咒骂!斥责!无尽的黑暗在我脑海里不断浮现。
我冰凉的眼泪忽的流了下来,李澜璟愣了愣,只是静静的望着我。
「李澜璟,我恨季家。」
我再一次向他吐露了心声。
我沉默半晌,李澜璟只是将我拉住他的怀中,很紧很热。
「好。」
李澜璟陪我回去了,他什么也没有问我。
第二日我醒来时,李澜璟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
「季家涉及谋逆,皆翌日斩首。」
13
我朝着李澜璟走去的步子顿时停住。
他眸中的冷静决意被我看在眼里。
我淡声:「我想去看看他。」
李澜璟朝我笑了笑:「晚些我陪你去。」
我摇了摇头,他也没有勉强应了下来。
内狱阴森,黑压压的一片。
我的耳畔处是一滴滴接连不断的水珠声,潮湿的地面有些打滑。
凌乱不堪的牢房中传来声声惨叫,满目狼藉,一阵异味扑面而来。
季老丞相的牢房不同其他人聚一堆,这间牢房里仅有他一人。
我让露雨遣走了狱卒,命她在外面等我。
我看着阴暗的牢房里,正靠着墙,紧紧盯着我的男人,季丞相早已苍老,他蓬乱的灰白发下是一双深陷的眼睛,眼神平淡却透露着丝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冷漠却不见惧意。
像极了我当年害死季媚时的模样。
我走上前一步,将手覆在了生了锈的栅栏上。
「未曾想过,季家会败在你的手中。」
我朝他笑了笑,问道:「季丞相可是后悔当年没有杀了我?」
「悔极了。」他的语气平淡激不起一丝波澜。
「季丞相,季媚死时你可有难过?」
他的脸没有一丝变化,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望着我。
「是我多想了,季丞相这般心狠手辣之人,怎会为了儿女情长而去痛哭呢?」
我有些败了兴致,本以为他会难受。
「爹,女儿来看你最后一程,你没什么想留下的话吗?」
我看见他眉心微皱,终于是展露出情绪。
「你是我的女儿,你以为你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我好笑出声:「我不止是你的女儿,更是你口中下作人所生的。」
「你以为你能在在这宫中周旋?天家无情。你不过是靠着与季媚相似的面貌成了贵妃。你的身份,你的宠爱,不过都是偷来的。季梅,你迟早会死于这深宫之中。」
我从不觉得自己会有好报,死对我而言,已是恩赐。
我踩着无数人的尸骨爬到高处,望着照亮我仅剩的光源。
可是,它还是灭了。
我抬了抬眼,冷漠的看着他,最后转身走了。
他的呼喊声源源不断,他喊着我的名字,咒骂着我不得好死。
我的心似乎再一次归于平淡。
爹,你终于承认我是你的女儿了。
「娘娘,姜汤煮好了。」
琴儿将姜汤端了进来,我淡淡看了眼,便叫她出去了。
我看向露雨,她便走上前来,将捻在手中的药粉倒进了滚烫的姜汤中。自琴儿跟了我,我便每晚都让她给我在晚上煮姜汤,她走后让露雨再下进去对我身子有害的药,少量多次,已持续半月。
「药都下了吧?今晚小心点,免得打草惊蛇。」
露雨的动作顿了顿,还是提醒:「娘娘,这药……」
我打断她:「无妨。」
夜里我便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间,我看见了李澜璟的身影。
我强撑起身子,喉间却是一阵腥甜。
记忆的最后,便是李澜璟跪坐在我的床头,颓废着湿润着眼睛,我望着他,眼前忽而漆黑。
……
是宫外。
京城傍晚的街头,繁华热闹,熙来攘往。
我站在车水马龙之中,却望见了荟荟,她朝我笑盈盈的挥着手。
「阿梅!」
我愣了愣,侧头却看到了她身旁站着的季媚,少女的面上是不改的娇意,她一身华服手中拿着团扇轻轻遮住半张小脸。
不等我反应,我已经被汹涌人潮挤走,周围一片陌生面孔。唯有李澜璟一袭白衣,正骑着马从我身边经过。他的眼眸落在我的身上,轻佻的笑着,我想要奔向他,双腿却如同灌了铅一般动不了,他的背影没有因为我的渴望而停留。
我莫名有些茫然,只得抬头去看向月亮。
我忽感脸颊湿热,泪水划过我的脸颊,落入口中,好咸好苦。
这世间没有人愿意为我停留,我也不会拼尽全力却期望。
再睁眼时,已经过了好几日,那场梦中出现的人面容都刻在我心。
我的嗓子干涩,茶水入口,终是少了嘶哑。
「娘娘,天还未亮,再歇歇吧。」
我抬了抬眼,不作声。
我起身套了件外衣,打开窗子。空气的微凉花香的浓郁,扑面而来,使我分外清醒。
「娘娘,琴儿死了。」
「太后如何?」
「皇上……外称太后身子大不如前,只好在慈宁宫中静养,不得打扰。」
「找人去通知一声魏嬷嬷,时机到了。」
我顿了顿,继续道:「别忘了让宫外那丫头添把火,传的越乱越好。」
露雨走了。
我坐在椅上,蓦地看透了李澜璟。
太后是他名分上的母亲,与前朝勾结迫害他身边人儿最多引起公愤,若是处置了,世人只会说他冷血无情。
可他与太后早已心生芥蒂,一来一往,不过是死的早晚罢了。
我不过是推波助澜,帮了李澜璟一把。
我帮他做了抉择,帮他守住了江山。
我帮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爱。
李澜璟,我不欠你了。
我一坐便是一晚上,李澜璟来时满脸疲惫,见我正坐着,便露出了丝丝笑容。
我知道他已经见了魏嬷嬷,已经有了除去太后的捷径。
他轻车熟路的想要拉我入怀,我却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正卯时,皇上怎没去早朝?」
他垂了垂眼眸,还是拉起了我。
「太累了,我想歇歇。」
他说着,凑近我轻轻吻了吻我的眉心。
他的声音也带着丝丝憔悴。
「阿梅,你愿意做我唯一的妻吗?」
我愣了愣,脑海里浮现出我满含心机靠近他时,他对我留恋的面容,对我小心翼翼的温柔,仿佛望不可及却又触手可及。
「你与朕已故的妻子很像。」
他视我为替身我为了仇恨靠近他。
我们的感情是极不纯粹,我们相互靠近相互利用,中间隔着无数人的尸骨。
收回思绪,我踮了踮脚尖,顺应他的动作,我吻向他的唇,很凉。
我睁着眼睛,看着他深陷其间,唇间暧昧动作停止时,我淡声开口:「是臣妾杀了陛下最爱的女人。」
他的睫毛颤动,最后只是静静抬手为我抚去眼角的泪水。
莫名其妙,我竟不知自己哭了。
他的声音很沉,不改往日温柔:「我知道。」
我忘不了心脏再次剧烈跳动的感觉,这一刻李澜璟的模样刻在我的心中。
「阿梅,试着爱下我吧。」
静默之下,我们都不再开口。
……
后来太后被赐了毒酒,后宫中的寂静带着无声的汹涌。
我自请去了冷宫,皇上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情绪。
他依然没有驳我,也没有问为什么?依然顺了我的意。
冷宫中似乎被刻意收拾打扫过,但还是空空荡荡的。
残花败地,深冷门庭。
潮湿昏暗的大殿内,尽管是夏季,也依然拂过冷风。
露雨告诉我,李澜璟总会在半夜我睡着时来看我。
只是露雨不知道,我已经有无数个夜晚没有睡着过了。
那夜。
我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望着月亮,直到看到那抹身影。
李澜璟坐在台阶上,静静的陪着我。
「皇上,人这一生总是贪心不足。」
我的声音很轻。
李澜璟到底爱谁?
他爱这天下。
他为了这天下甘愿深陷黑暗,他周旋与前朝后宫,却不屑于同这些人去付诸真心。
他孤独,却清高着。
他爱季媚,爱那个玉兰树下与少女的邂逅。
可天家无情,季媚只从我这里学会了如何付出自己的真心,却从未真正的懂过李澜璟。
李澜璟自始至终没有动季家,但不并代表他不知季家的所作所为,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惭愧。
他爱我,也知道季家对他地位的威胁,所以他愿意顺了我的意,正好除去祸患。
我明白黑暗中一个人挣扎的滋味。
所以我会对他说,「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他有权有势,唯独没有纯粹的爱。
我没有权势,他又宠我给我树敌,定然不怕我会去夺取江山。可他也贪恋我给他独一无二的爱,是这深宫之中他唯一可靠近的。
李澜璟侧头看向我,只是问:「玉兰树下的第一次相见,是你还是季媚?」
我明白他很早就想问我了,我声音很淡:「不重要了。」
李澜璟深深的看着我,最后起身拂过。
皎洁明月照耀下,月光洒过他的一袭红衣。他似乎在黑与白之间穿梭着,我分不清他身上到底是纯致的干净,还是义勇不顾的偏执?
少年的明媚和深宫的阴暗形成强烈的对比,时间忽如定格。
是决然,是永不黯淡。
再后来,皇上封了他人皇后,他们相敬如宾。
李澜璟不再来看过我了,我的夏热冬寒,再无陪伴。
洛贵人曾说过我们很般配,因为我们都虚伪又真实。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告诉她。
我们通透又迷茫,唯有我们最不相配。
「阿梅,你怕不怕我?」
「阿梅,你一点也不脏,是我玷污了你。」
「阿梅,试着爱下我吧。」
他的声音。
他的笑容。
他的背影。
永远烙在我的心中。
只是可惜,我从未听他说过「我爱你。」
我惆怅的笑出声,我望着高高的宫墙,一望无际。
再也没有机会一起看玉兰花了。
「李澜璟,记得做个明君。」
这是你的所求,希望你所愿皆所得。
枯树上的落叶随风漫无目的的飘荡着,却也逃不出去。
……
我一生作孽,也只配束缚在这深宫之中。
这世间,无人再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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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2-07-0411:05·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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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怨:烟花易冷为谁折腰
胖达菲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