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僵持之际,一直站在旁边皱着眉头怒目而视的桃桃,却突然大喊着冲了过来:「放开我妈妈!」
她带着一阵旋风冲过来,像是一颗小炸弹,猛然撞得我措手不及。
我被她推了一个大趔趄,直直地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想到已然推到了楼梯口。
我就那样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肚子似乎撞倒了什么尖锐的东西,痛得我直冒冷汗。
头晕目眩,冷汗涔涔,腿间似乎还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流了下来。
我伸手一摸,是血。
我看见林东臣从电梯里走出来,手里还提着永和大王家的午餐,应该是买给那母女俩的。
浑浑噩噩之间,林东臣似乎向我冲了过来。
「溪溪。」林东臣声音慌乱,似乎在担心:「溪溪你怎么了?我们去医院,这就去医院,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句话。
一路上开车横冲直撞,把我送到了急诊。
我怀孕了。
我流产了。
不止是流产。
医生说,我的腹部,由于受到猛烈的撞击伤害到子宫,很有可能以后都不能生育了。
林东臣的眼睛里满是悔恨,他跪在我的病床前,憔悴得厉害,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他紧紧地拉住我的手,声音哑到了极致:
「对不起,溪溪。是我没保护好你,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溪溪,我们不离婚了好不好?」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该跟你说离婚的溪溪。我舍不得你,你走之后,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
「溪溪,以后我们好好的好不好?我一定好好保护你,一定好好弥补你……」
我嫌恶地挣脱开他的手,用力太大,以致于指尖狠狠地刷过了他的脸。
我的目光一定很怨毒,我瞥了他一眼之后,扭过头再也不想见他。
他的表情很受伤。
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过来握我的手,想过来抱我,可是又不敢上前。
可是我却恨透了,我恨死他们了。
如果手里有把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插进他的胸膛。
也许是我在迁怒于他,可如果不是他,又哪里来的后面这些破事。
「滚!」
「带着那个贱女人和那个孩子,滚!」
「看你们一眼,都会脏了我的眼睛。」
我连绵不断地向他说着世界上最恶毒的话,可他还是纹丝不动,只是那样悲伤地看着我。
够了,真的够了。
我恨死他这副无辜又无能的表情了。
所以我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喊道:「滚啊!」
可是我太激动了,又牵扯到了腹部,好痛好痛,我蜷缩起来。
林东臣吓到了,他慌乱地说道:「我滚我滚,溪溪你不要激动,你不要伤害到自己……」
他走了。
他去找了医生过来。
我好累,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13
再次醒来,我的病床边围了一圈人。
妹妹,爸妈,亲戚们,还有我很久没见过的小伙伴,迟迅。
他们见我醒来,争相着上前来看望我。
我妈一边拉住我的手,一边抹眼泪:「溪儿你受苦了,都怪爸妈,这些年对不起你。」
她又开始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对我的亏欠,我爸在一旁制止:「好了,现在你说这个干啥,还是先让女儿好起来吧。」
他们又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起一些开心的事,想转移我的注意力。
他们告诉我,林东臣被狠狠地揍了一顿,主要是迟迅揍的。
说这话时,迟迅冲我眨眨眼睛,傲娇地留了一句:「是不是想谢谢我?那就赶快好起来,请我吃大餐!」
我虚弱地笑了。
他可真是没变哪,还是那么傲娇。
他是我外婆邻居家的孩子,我从几岁起,一直到初三被爸妈接回去之前都跟他是邻居。
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后来他跑去国外上大学,我们的联系就断了,不知他什么时候回国了。
亲戚们看过我之后,陆陆续续回去了,留下爸妈和妹妹照顾我。
期间林东臣也悄悄出现过,趁我睡着,趁病房里没人。
他有时候远远地看我良久,有时候趁病房没人偷偷地亲吻我的额头。
我在医院休养了几天就出院了。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林东臣离婚,所以我用了最快的速度,不容拒绝地让林东臣跟我领了离婚证。
离婚那天,他在民政局门口哭得泣不成声。
而我转身离开,毫不留恋。
14
我好像病了。
虽然已经离婚,可我总是会时不时地想起之前的林东臣,想起康晶晶母女的所作所为。
我真的很难释怀。
可是有时候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几个月前,明明我和林东臣还是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个面目全非的样子了呢。
可我又真的恨极了。
我被她们母女害得失去了生育能力,这辈子再也没法有孩子了,而林东臣还要给那个孩子拿钱治病。
可罪魁祸首桃桃,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一个未成年人。
她根本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她害我失去了孩子,害我再也不能生育,可是她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我好恨。
甚至我住院躺在病床上这段时间,康晶晶还趁着病房没人来恶心我:
「流产是你活该!」
「只能说这是天意,这样林东臣就会全心全意地救桃桃,我也不用再担心他还挂念你了!」
哦,对了,林东臣把绝大部分财产留给了我。
只留了一小部分给桃桃治病。
可是这种补偿,不抵我受到伤害的万分之一。
我真的没办法释怀。
我开始整夜做噩梦,有时候则会整夜失眠。
我好像要抑郁了。
直到有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好像记不起昨天的事情了。
我拼命想啊想,就是想不起来前一段时间经历过什么。
但是那种歇斯底里的无力感和绝望愤怒的不甘心,却减轻了许多。
父母试着问我以前的事情,跟他们有关的事情,我都能记起来。
但是他们说我离婚了,我却毫无印象。
他们小心翼翼地又说起我的丈夫,说他叫林东臣,说起我为他流产的事……
可是我毫无印象。
我不记得我结过婚,更不记得一个叫林东臣的人。
还有爸妈说的在我身上发生的一些很狗血的事情,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
于是他们带我去了精神科,又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最后诊断结果是,由于我之前受到严重的精神刺激,导致我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PTSD。
而PTSD又导致了心因性失忆,也就是选择性遗忘。
我忘记了让我受伤的那些人,那些事。
虽然不知道那些人,那些事是什么,但这样,似乎挺好的。
15
迟迅最近总是来看我。
有时候他也会陪我去医院看病。
他现在动不动就穿一身名贵服帖的黑西装,整了一副金丝边的别致眼镜戴着,活像个斯文败类。
每次他一出现,护士站的小姑娘们免不了躲在一起窃窃私语,无非是这个帅男人是不是明星?也太帅了吧之类的。
拜托,我都要听得耳朵出茧子了。
每次他总拿这些在我跟前显摆,真是还像小时候那样,幼稚。
听说他这次主要是回国探亲,没想到就碰上了我这档子事。
好巧不巧,他大学修的是心理学,现在依然在国外做心理学研究。
「喂,小刺猬。」迟迅看起来漫不经心:「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国外待待?」
小刺猬是小时候他给我取的绰号,因为那时候我比较敏感,浑身带着刺,尤其是对他。
而我管他叫,额,臭猪。
现在似乎不能再叫了,真是遗憾。
「哦?说来听听?」我起了点兴趣。
「反正你现在也不适合在旧环境里待着,不如出去看看。顺便做个访问学者,以后对你晋升也有帮助……」
这倒是真的。
虽然我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痛苦了,但是有时候半夜醒来,心里总觉得空了一大块,然后就陷入莫名其妙的虚无之境。
现在找点事做做,也不是不可以。
我就同意了他的提议。
我去国外做一年访问学者,正好他在身边也有个照应。
没想到的是,大家都挺赞同的。
我爸妈、外婆,还有迟迅他爸妈现在看到我俩在一起,总会露出一种欣慰的姨母笑。
我:?
迟迅:。
然后他便意味深长地瞥我一眼。
大家好像在磕我俩的CP。
可是,让大家失望了。
我和迟迅是不可能的。
他不行。
他性别男。
但爱好,也是男。
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是我却特别清楚,他就是因为自己的取向问题,才开始对心理学感兴趣的。
初二那年,他喜欢上班里的一个男生,而那个男生恰好对我有意思。
后来我就发现他对我的敌意,进而发现了他的取向问题。
我们从敌对状态,莫名其妙地又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直到他大学出国,联系渐少。
现在他回来,我跟他之前还是像从前一样,没什么隔阂。
也许,这就是童年小伙伴能带来的安全感吧。
联系上英国对接的大学,现在只要我把手里的几门课结掉,就可以跟迟迅一起出发了。
临行前,我还是会按期去医院治疗。
有很多次,我都能看到同一个男人在悄悄看我。
但是他又从来不上前,也不靠近,只是默默地看着。
有一次我故意突然回头,然后就抓住了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那个眼光里还有来不及收回的痴迷和爱意。
在人头攒动的医院,我和他隔着茫茫人海,就这样两两对望。
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一些电影里的场景,好像有一种宿命的感觉。
望了一会,他似乎清醒过来,想挤过人群过来找我。
但是,那种从心底传出来的痛感又来了。
于是我匆匆转身,飞快地溜掉了。
这个人,应该就是大家口中所说的,我的前夫吧。
既然是前夫,还是离远一点吧。
16
跟迟迅在英国的这一年,我过得充实而忙碌。
周而复始的研究,听课,论坛交流会让我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没有时间去隔壁大学找迟迅。
这种紧张又高强度的安排,使得我心里那一丝遗留的痛感消失殆尽。
我再也不会在午夜醒来,然后陷入一片空虚之中。
这种努力带来的回报还有,我发了很多SCI期刊论文。
迟迅打趣我:「这下你回国,评教授妥妥的了。」
然后他又故意凑到我面前调侃:「不会吧不会吧?我们小刺猬不会是要成为南大最年轻的女教授了吧?」
看着他那种欠揍的表情,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真让他说中了。
一年后,我和迟迅双双回国。
然后我提交了这一年发表的SCI论文,再加上以前我的表现一直很好,我成功地变成了南大最年轻的「美女教授」。
我下课时,迟迅已经在路边等我了。
「走吧,带你去吃大餐,庆祝庆祝!」他看上去比我还高兴。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伸手帮我把飞到额头的发丝别到耳后。
我跟迟迅现在是铁打的「革命友情」,就像《老友记》里的莫妮卡和罗斯一样,像兄妹又像朋友,总之就是很铁。
家人们看到我和迟迅真的没有「在一起」的打算,就不再强求。
我想起出国一年来,迟迅对我的种种帮助,是该找个机会好好请他一顿了。
「走吧!」我大手一挥:「挑个最贵的店,今天姐请客!」
吃饭的时候,迟迅漫不经心地问我:「溪溪,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你失忆忘记的那些事情,其实是可以通过催眠唤醒的。你,想要唤醒吗?」
我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但是我选择遗忘:「大可不必!」
既然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选择,想来那些记忆在我生命中,也是不值得留恋的了吧。
说完这句话,我转头去看窗外。
恰巧看到一个似乎熟悉的身影转身离去。
我甩甩头,看了看窗外的红叶,想起最近来自家人朋友们的暖暖的关心,发自内心地莞尔一笑。
我冲迟迅举杯:「来吧,为生活干一杯!」
【正文完】
番外·他的原罪
1
被母亲喊回去的那天下午,林东臣开着车还在想,改天一定带溪溪吃顿好的,她最近太累了,都没好好吃饭。
想到这,他歪头看了一眼正在副驾上打盹的某人,见她眉眼平和美丽,心里顿时软成一片。
又想到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儿,终于准备要给他生孩子了,他忍不住笑起来。
一个流着与她和他相同血液的孩子,他们俩生命的联结。
光是想想,都会觉得幸福四溢。
可是进了屋,看见了康晶晶母女,他就隐隐有预感,有些东西也许注定会消散。
那一刻,他满心里想的是,康晶晶要分手的那个时候,他就不该去挽留,更不该去纠缠跟她有了荒唐一夜。
那一刻他无比后悔。
这是他的原罪。
那天晚上,他是真的很害怕,害怕溪溪离开他。
所以他忍不住红了眼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可是,他自己也生出了一些委屈。
他不过是跟康晶晶有过那一次,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耍他?!
他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怀里的人儿裹得更紧,又有些卑微地凑到她脖颈上蹭了蹭。
自己配不上她了。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溪溪为别的男人生下了一个孩子,他恐怕会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溪溪心里,也一定很痛吧。
2
可他是个心软的人。
那个孩子流着他的血液,是他生理学上的女儿,他不能不管。
他给桃桃做了骨髓配型,幸运的是配型成功,很快他为桃桃捐献了骨髓。
他的打算是,等桃桃康复了之后就跟康晶晶回到原来的地方生活,而他会定期支付抚养费。
如果桃桃想他,或者需要他出面的时候,他也会偶尔去看望,履行他作为父亲的责任。
至于溪溪,他欠她的,今后只能对她更好来弥补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桃桃这个孩子,竟然会这么黏他。
也许真的是血浓于水,每次桃桃都像个乖巧的小猫,甚至不需要引导,就会甜甜地喊他「爸爸」,懂事得叫人心疼。
桃桃跟他说,自己在学校里经常受欺负。
因为没有爸爸,别的孩子喊她「野种」「你爸爸不要你了」「没有爸爸的野孩子」「没人要的东西」……
而桃桃听到这话,就会跳上去跟人家厮打,结果往往是寡不敌众,被揍得鼻青脸肿。
他听了桃桃那些过往,心里像是被针刺痛一般一阵一阵地痛起来,不由得抱紧了孩子。
「爸爸,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桃桃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怎么会呢?桃桃这么可爱,爸爸不会不要你的。」说这话时他温柔慈爱,一如所有爸爸一样。
可是他又想起了溪溪。
她会怎么想呢?
好难两全。
3
所以,很多个夜晚他其实回了家。
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溪溪。
他坐在楼下,看着楼上窗帘上映出的溪溪的身影,感觉心里有了些着落。
可是,如果她开口问:「桃桃什么时候回去啊?」
那么他该怎么回答呢?
他还没想好,心里一团乱麻。
他不想看到溪溪失望落寞的眼神,因他这种摇摆不定的态度。
他很烦躁。
干脆就在楼下车里过一夜吧,这样,既能离溪溪近一点,也暂时不需要面对她。
只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康晶晶每次都会拍下他抱着桃桃哄的照片,然后发到空间里,故意给溪溪看。
他对康晶晶早就恩断义绝了。
六年前那次荒唐一夜醒来之后,身边早已人去屋空,康晶晶最后不告而别。
他自嘲一声,原来,即便发生关系了她也不愿让他负责,康晶晶对他还真是决绝。
那一刻,他就突然放下了。
他开始封闭内心,开始倾情投身事业。
直至遇到溪溪。
他至今仍然记得初遇的场景。
他去南大办事,走到人工湖时,看到一个满头乌发的女孩正抱着膝盖在轻轻啜泣,那么伤心。
那一刻,他莫名心动,很想逞一回英雄去保护这个女孩。
后来他辗转要到她的联系方式,开始了热烈追求。
在他的世界里,她始终像夜空明月,山尖白雪,温柔静好。
好在他的坚持和耐心,终于让他抱得美人归。
有一次他打开保险柜找东西,意外看到上学时给康晶晶写的情书。
他当时随手一放,早就忘了还有这回事,现在那些情书静静地躺在那里,活脱脱像是他的罪证。
他心里一慌,赶紧拿走扔掉了。
还好还好,要是让溪溪看到,肯定要伤心了。
那天晚上他既庆幸又幸福,于是在床上便格外卖力。
4
桃桃的病情有些反复,时好时坏的,也越来越黏人了。
他不得不分出更多精力去陪孩子。
那次雷雨夜,他知道溪溪害怕,所以着急忙慌往家里赶,到了卧室看到床上的人又瘦了一圈,他心疼极了。
再也忍不住思念的煎熬,紧紧抱住了她。
好想她,想她的笑容,想她的撒娇,想她的拥抱,还想她的身体。
最近,他和溪溪之间都太过于小心翼翼了。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在他面前有话就说,毫无保留。
而他,大概也无法开口去跟她商量桃桃的事。
其实桃桃的病情最近恶化,医生说这个阶段是异常关键的时期,决定着桃桃能不能彻底好起来。
可是他在浴室的时候,看见没了浴巾,难得地起了逗溪溪的心思。
他故意让她拿浴巾,故意说荤话逗她,然后看着她脸红红的样子。
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候。
难得的幸福时刻。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她,吻她,抬头看见了床头柜上的叶酸。
对了,他们本来是在备孕的啊,要生一个共同的孩子。
今晚他要卖力点,他想。
可是最后关头,他的手机,又响了。
想起医生的话,他还是艰难地开了口要去医院。
溪溪罕见地生气了,她眼睛都红了,声音也哽咽了:「林东臣,出了这道门,你就再也别回来了!」
这还是溪溪第一次跟他说这么重的话呢。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回复道:「老婆,我回来再跟你解释,你不要怪桃桃她们。」
他能够想象到身后,溪溪会是多么失望的表情,他不敢回头看。
他想,等着桃桃的事情过去,他再好好弥补溪溪吧。
5
可是桃桃的病情急转直下。
那天上午,医生把康晶晶和他叫去了办公室,告诉他们桃桃抵抗力太差,康复遥遥无期。
不止如此,若想留着桃桃的性命,恐怕还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和金钱。
康晶晶哭了。
他懵了。
怎么会这样呢?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康晶晶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痛哭。
毕竟她是孩子母亲,他是孩子的父亲,纵使之前再多恩怨,此刻他和康晶晶也都不过是希望孩子好起来的一双平凡人而已。
康晶晶独自带着桃桃长到五岁,想必平时也是吞声忍泪,无比心酸的。
想到这,他抬起手拍了拍这个不容易的母亲,以示安慰。
可是,老天爷总是待他这么残忍,就这么一次,一转身是溪溪在叫他。
他顿时慌了,他从未见过溪溪这么伤心难过的样子。
她眼眶发红,说出的话甚至是颤音,他心疼极了。
他赶紧上前去解释,可是她眼中的嫌恶太明显了。
他止步了。
就这样静静地两相对望。
可是康晶晶却忍不住出声了,她对溪溪说,他就是放不下她们母女。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反驳,可是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医生的话。
医生说桃桃还需要他付出更多的物质更多的精力,才能留得住。
这话意味着什么,他知道的。
意味着他可能要花掉全部身家,还要日日夜夜陪护,随叫随到。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对溪溪又何尝公平呢?
这段日子,他不是没看见溪溪落寞的神情。
他有些心疼,却又心力交瘁。
那一刻,他想到的是,放溪溪走吧。
他精心呵护了这么多年的人,他不忍把她拉进这个泥潭。
放她走吧,让她去追求新的幸福。
于是他说:「溪溪,我们离婚吧。」
他看到溪溪过于震惊、继而无比受伤的表情。
那一刻,他又何尝不受伤不难过呢?
明明深爱,却要狠心离开,一切苦果只能独自咽下。
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他不忍再直面她的表情,于是他转过身去又说了一遍:「我说,我们离婚。」
几乎是一字一顿。
可是,他早已是泪流满面。
他的溪溪,看不见。
康晶晶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地刺激溪溪。
他明白康晶晶的意图。
康晶晶是怕他会一走了之,丢下桃桃让她自生自灭。
所以她要千方百计地打击溪溪,让她主动离开,再也别出现在他面前。
溪溪果然很伤心。
她眼泪滑落下来,像是破釜沉舟一般又问道:「那你爱过我吗?」
怎么会不爱呢?
只爱你啊,这么多年。
他哑着嗓子回答:「当然爱。」
她又问:「你还爱她吗?」
康晶晶吗?
怎么可能。
再次见到康晶晶,除了陌生和尴尬,他和康晶晶恐怕对对方还都怀有一丝怨怼。
康晶晶有些怨恨他,他能感觉得到。
也许是恨他那晚不该去纠缠她,否则就不会有桃桃,她也不会带着桃桃辛苦地过了这么多年。
尤其是当她们母女落魄之际,却看到那个罪魁祸首的男人娇妻在怀,幸福异常,她就更恨了。而他呢?
他剖析了自己的内心隐隐地发现,如果不是康晶晶自作主张生下了桃桃,恐怕他现在还沉浸在溪溪的温柔乡里,幸福地期待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所以他和康晶晶之间,谈何爱情?
只有无尽的尴尬和怨怼罢了,甚至不如陌生人。
可是他还是不能不管桃桃,既然孩子已是既定事实,再怨怼又有何用。
所以溪溪最后问他:「所以你选择她是吗?」
他开不了口,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溪溪走了。
他的心空了。
6
就这样行尸走肉地活着吧。
他这次几乎是日夜泡在了医院里,一方面桃桃病情加重时刻需要人。另一方面,他的家里,再也没有等他回去的那个人了。
家里客厅装有监控,他日日打开手机看,溪溪再也没有回去过。
没有她的地方,大概也不叫家了,就是一座空房子。
后来桃桃许了愿望,想让爸爸妈妈带她出去玩一天。
他答应了。
医生之前也交代过,尽量让孩子每天开开心心,如果有什么需求,就尽量满足她。
桃桃说,想看看爸爸生活的地方。
他便带着桃桃母女去了。
他好恨,为什么偏偏是那时候他不在。
等他买了食物再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溪溪躺在地上,周围还有一滩血迹。
他要疯了。
送了医院才知道,溪溪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一个多月了。
可是现在孩子没了,溪溪再也不能生育了。
他好悔。
他好恨。
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溪溪。
从离婚,到流产,再到不能生育,溪溪的痛苦几乎都是他带来的。
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心软。
伤害溪溪的偏偏是桃桃,是他的孩子,还是他不得不管的孩子。
那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渣男,一个渣爹。
他只想跟他的溪溪好好在一起,什么孩子,什么白血病,他不想管了,真的不想管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千转百回。
可是他不能,他做不到。
如果这样做了,他会一辈子寝食难安。
7
后来,溪溪的家人们来了。
有一个叫迟迅的,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他没有还手,甚至在心里想着,再打狠一点吧。
只有让身体更痛,他心里的痛才会暂时减缓一点。
迟迅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再后来,溪溪跟他离了婚。
他在民政局前哭得泣不成声,而他的溪溪,再也不会心疼地亲吻他的脸颊了。
后来,桃桃的病情不断恶化,他眼见小姑娘的生命在一点点地流逝,他却握不住。
有一天早晨,桃桃面色红润,坐在床上跟他说话。
「爸爸,」桃桃抬起小脸看他:「你能帮我跟袁溪阿姨道个歉吗?」
桃桃说,她把袁溪阿姨推下了楼梯,她做得不对。
当时看到袁溪阿姨在拉着妈妈,她当然要跑过去帮助妈妈了。
没想到会让袁溪阿姨滚下楼梯,这不是她的本意。
还有上一次,是她故意让袁溪阿姨给她买牛奶喝,也故意不告诉袁溪阿姨她牛奶过敏。
「对不起爸爸,」桃桃低下头,小声地道着歉:「我以为都是因为袁溪阿姨,你才不要我跟妈妈的。」
他心里五味杂陈,可是面对稚嫩的孩子,也只能生硬地挤出一个微笑:「知道道歉就是好孩子,袁溪阿姨会原谅你的。」
第二天,桃桃就去了。
康晶晶快疯了,把满腔愤怒都发泄到了他的身上。
直到她的家人过来,把她带走。
后来听说,她精神有些恍惚,不是太正常。
很长一段时间内,林东臣都要靠酒精才能入眠,他黑白颠倒,醉生梦死。
每天都要抱着那个印着溪溪头像的抱枕,才能入眠。
看这儿子这副颓丧模样,林母忍不住掩面抹泪。
当初,如果把溪溪留下该有多好。
丈夫去后,她一个人带林东臣太辛苦,于是便开始信佛。
看到桃桃的时候,她就觉得跟这个孩子有缘。
这个孩子跟林东臣小时候长那么像,小嘴还很甜,喜欢偎着她甜甜地叫「奶奶」。
在听到桃桃在学校总是被欺负的事情之后,她更加心疼了。
她想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毕竟是林东臣的骨血,怎么能流落在外受欺负呢。
于是她心里的天平开始往康晶晶那边倾斜,她想帮孩子争取一个完整的家。
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果。
8
林东臣在浑浑噩噩了一个月之后,终于被母亲骂醒。
「你要是还放不下溪溪,就去把她追回来!整天在屋里醉生梦死,能有什么结果!」
是吗?
他还有再追回溪溪的可能吗?
他又开始寻找溪溪的信息。
去学校问过之后,他得知溪溪赴英国访问了,大概要一年才能回来。
一年,也好。
那就趁这一年,自己也好好努力吧,争取等她回来的时候,还能给她提供更好的条件。
他又开始投入到工作中去了,因为心怀一个美丽的梦想,他又有了期盼。
他会经常去溪溪的学校转悠,走她曾经走过的路,去她曾经去过的地方,仿佛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点。
也不是没想过英国找她,可是他不敢。
听说她之前受了刺激,他怕贸然出现会吓到她。
还是静静地等她回来吧。
终于有一天,他去溪溪学校附近的餐厅吃饭,看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可是她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优秀的男人陪伴。
是迟迅。
她青梅竹马的小伙伴。
他看到迟迅亲密地挽起溪溪额头的鬓发,帮她别到耳后。
那一刻,他心里一窒,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不敢再看,转身离开。
可到底还是不甘心。
他找了一个迟迅不在的时间,拦住了下课回家的溪溪。
她还是那么吸引他,轻而易举就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扉,平和美丽的眉眼,从容优雅的举止,一如多年前的样子。
他的心怦怦直跳,快跳到了嗓子眼。
他拦住了她的去路。
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放缓了呼吸,轻轻地喊了一声:「溪溪。」
眼前人从匆匆赶路的思绪中抬起头来,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淡漠又疑惑。
「你找谁?」她眉头轻蹙,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他心里一痛,沙哑问道:「你不认识我了?」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认识。
他愣在原地。
然后眼睁睁看见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冲他道了声「抱歉」后匆匆离去。
那一刻,提到嗓子眼的心脏重重坠落,四分五裂。
他再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心碎。
番外·缘来是你
最近,迟迅总要给我介绍对象。
「我都帮你把过关了,绝对的极品男人,你倒是看看啊!」迟迅又一次提起了这个话题。
可是谁有空啊?
每天备课、申报项目、带学生……一个人都要掰成八块用了,搞事业他不香吗?
再说了,我一个失婚妇女,还不能生育。
一般的男人,听到这个条件恐怕第一反应是退避三舍吧?
可是耳朵真的要被迟迅磨出茧子来了。
我决定见一见,一上来就把我的实际情况摊开,把他吓跑应该不是难事。
订好了约会地点。
远远地看到此人背影,应该是个精英男士没错了。
矜贵的黑西装,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他正在举止优雅地在喝咖啡。
可惜啊,不知道一会知道了我的条件,他还会不会这么淡定。
「你好,我是袁溪。」我走到他跟前打了个招呼。
此人抬起头,换我愣住了。
竟然是熟人啊。
「师姐,好久不见。」他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都快弯没了,嘴角露出两个梨涡,甜甜的。
是我之前的同门师弟,周知。
这家伙之前还追过我,得知我有男朋友后,才黯然离场。
如今在这种场合下相见,有那么一点尴尬。
坐定后,我寻找话题打破尴尬:「你怎么还单着呢?」
这一问可就捅了马蜂窝,他哀怨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似笑非笑地说:「都怪年轻的时候遇见的人太惊艳,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女人了呗……」
我:……
「我的情况你了解吗?」我又开了口:「我可是个失婚妇女,而且……而且以后不能生孩子。」
他帮我倒了一杯水,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会以为今天这场约会是巧合吧?」
嗯?
原来是他拜托了迟迅,又等了很久,才终于约上我。
好吧,有那么一点点感动。
「那么孩子呢?」我问。
他满不在乎地回我:「我是丁克族,没孩子更好,有孩子对我来说反而是负担。」
这样啊……
有点心动。
约会挺开心的,但是我还没有答应他。
他就开始了各种操作,先是来我们学校访问,跟领导说希望我接待。
然后搬到了我家对面。
然后天天去学校接我下班……
神啊,顶不住了。
一年后,我们结婚了。
又一年后,我意外怀孕了。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这个人抱着我原地转了好几圈。
「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他高兴得语无伦次。
不是说自己丁克吗?
骗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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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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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旧爱,新欢
6号小行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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