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人带上铁门的同时，孟冲也快步走去了董先生的床前。

躺在床上的老人，已经没了往昔里，那一身的杀伐气。

他形容枯槁，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上排牙整个都突出来，眼窝下陷的厉害，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快要咽气嗝屁的老人。

孟冲心里一沉，回首掏、不是，回手朝身后的手下说道：

“赵东临走前，给老家伙配的药呢？”

手下语气沉重的道：“冲哥，刚才已经都给他吃了……”可是屁用没有。

孟冲叹了口气，一眨不眨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老家伙。

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日薄西山的苍凉之感。

刚要说话，床上躺着的老头儿，却忽然张了嘴：

“铮儿，现在，外头是个什么时节了？”

铮儿？

孟冲皱了皱眉，边上一个手下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解释。

被孟冲摆手制止，回应道：“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快过年了。”

老头儿睁了睁眼：“家里的那些地啊，可不能荒喽，咱们家祖上，都是老农民。”

“五八年那会儿，还饿肚子来着……”

“对了，说起这事儿，你大伯就是在当年那场大饥荒中，活活给饿死的……”

董先生已经气若游丝，可说话时候吐字还是很清晰。

他断断续续的唠唠叨叨，很奇怪的，孟冲他们竟然一点都不觉得腻烦。

反而，还有种小时候听长辈讲故事的感觉。

很奇妙。

“我这一辈子，从不觉得对不起任何人，亏欠了任何人……”

“唯独你大伯，他是我心里头，唯一的亏欠……”

“当时，咱们家里一粒粮都没有，你大伯拼着饿死的危险，外出也不知道他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头，扒拉出来一直死老鼠。”

“都臭个屁的了，那老鼠身体都涨了，跟个皮球似的。”

“你大伯不管这些，把老鼠用竹签子穿个通透，放火上一烤。”

说到这里，董先生居然还砸吧了砸吧嘴，喉结费劲吧啦的上下耸动几下。

吞了口水，这才接着往下说：

“现在想想，那只老鼠当时应该是没烤熟，因为我吃的时候，臭水还吧嗒吧嗒往下淌呢，嘿嘿嘿……”

“我是真饿狠了，连皮带老鼠屎一起，统统吞进了肚子。”

“见我吃完，你大伯说话了，他说他再去找找看，周围还有没有死耗子。好歹打打牙祭也是很不错的。”

“可你大伯，那天出了家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找了他好些天，最后你猜猜是在哪儿发现的？”

孟冲已经完全沉浸在董先生讲述的过往里，听到问话，他下意识接茬儿：

“在哪儿发现的啊？”

董先生忽然哭了起来，颤颤巍巍的道：

“是在个柴火垛里边，你大伯的身子啊，已经被老鼠啃得不成样子了！”

“这么多年了，每每想到这事儿，爹心里头就难受，就了忍不住掉眼泪，就很想很想你大伯……”

“为了让我活下去，他不惜拿自己个儿的身体，去喂养更多的老鼠，好让我能够活下去……”

黄豆粒大的浑浊泪珠，顺着董先生脸上沟沟壑壑的褶子，不断地往下掉。

他浑身忽然哆嗦了一下，紧接着绷紧。

拼着最后一口气，喃喃说道：

“小子，我知道你不是铮儿，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我心口窝的衣服里头。”

“我得走了，必须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