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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第六十一章

接天荷叶,近水幽亭。

千滨府,月神寝居室,炉烟袅袅。

祈桑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碎了。

疼痛在全身蔓延,但意识却沉在一片黑暗里,无论如何也清醒不过来。

祈桑睁开眼,认出了这是自己的房间,但室内弥漫的药草香熏得人头疼,让他乍一醒来,便忍不住微微蹙眉。

他闭了闭眼,运功压下身上的痛楚,随后才偏头询问一直守在床前的人:“商玺,我昏迷了多久?”

商玺见到祈桑清醒,还来不及高兴,听到这句疑问,眼神立马又变得阴冷许多。

“薛家人简直是找死,竟然敢给您下毒,害得您昏迷了整整两个时辰!”

听到前面,祈桑还面色稍显凝重。

听到后面,祈桑:“……”

祈桑颇为无奈,“不过两个时辰而已,你怎么好像我快死了一般?”

“殿下,您别说这样的话。”商玺一脸认真,“以您的身份,被伤到了分毫,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祈桑笑了笑,“我虽为神,但到底还是肉体凡胎,你不必把我想象得无所不能。”

商玺不情不愿的点了一下头,但看脸上的表情,很显然是不赞同这个说法的。

在商玺心里,无论是实力还是外貌,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得过他的殿下。

祈桑走下床,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他从边上的檀木衣架上拿下一件外衣,漫不经心地披在身上,衬着白皙的皮肤,显现出一种脆弱感。

他将窗户敞开,让屋内的药草香散了出去,“薛家的人现在如何了?”

商玺的表情滴水不漏,“薛家狼子野心,我得好好审问审问才行。”

祈桑满脸无奈,“直说吧,他们在水牢还是火屋?或者你新建的那所暗牢?”

商玺半跪在地,仰起头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一如当年初见,又茶又装。

祈桑从身边拿起一根乌木簪,随手将自己的满头长发盘了起来,露出光洁白皙的脖颈。

一道光透过槛窗照在雪白的脖颈上,像是斜阳洒在雪地上,莹润剔透。

“这么多年了,你就会在我面前装无辜。”祈桑只看一眼商玺,便失笑着收回目光,“商玺,外界都传,你是我身边的一条疯狗,见谁咬谁。”

商玺往前走了两步,走到祈桑边上,几乎要挨到人的身上了。

“我只在乎您对我的看法,他们算什么东西,连当您身边疯狗的资格都没有。”

短暂的玩笑话结束后,祈桑面色微微严肃起来,“薛家是观星世家,追随者不计其数,他们对我若有反意,必然会有一群信徒追随,此事非同小可。”

商玺用水凝出一把刀,刀柄对准祈桑,刀刃对着自己,“只要您想,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他们世家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祈桑随意打散了水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要用这么粗鲁的手段为好。”

商玺表情有些不赞同,“殿下这是心软了?您可别忘了他们对您用的可是禁毒,寻常人闻一下都得送了命。”

祈桑推开门,额角散下几缕碎发,落下的太阳光被树叶打的稀碎。

光线的碎片落在人身上的时候,让姿容清秀俊逸的仙人更添谪仙的出尘之感。

仙人面容温柔,说出的话却十足十的无情。

“若是什么杂碎都能脏了你的手,那整个人岂不是一身晦气……那我可不要你了,脏狗。”

没听到祈桑为薛氏求情,商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您知道我的,一直是个胆小心软的人。”

是他想岔了,祈桑从来就不是什么愚善之辈。

能成神者,必然有其过人的无情之处。

祈桑抬起一根手指,托起了商玺的下巴,“那为什么外界都叫你……不见血不松口的疯狗?”

商玺低下头,在祈桑的指尖上落下一个吻:“那是世人对我误解太深,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好。”

“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祈桑拍拍商玺的脸,“很听话的一个……怪物。”

商玺并不在意自己被称为了怪物。

在他心里,无论自己是“怪物”还是“疯狗”,只要前面的前缀是“月神的”,他就能够甘之如饴地接受所有的称呼。

薛氏根基深厚,又掌握着世人最为关心的星象,短时间内无法轻易撼动。

只有当众给祈桑下毒的那几人,商玺才有理由带回去“好好审问”。

这几人倒也都是硬骨头,一连杀了十来人,都没有一人透露出任何信息。

唯有一人在临死前,癫狂大喊:“天之将倾,神却无所作为,该杀!该杀!”

商玺面色一冷,亲自抽出长刀砍下了这人的头颅,对方身上溅射出大量的血液,被他设了个结界挡住。

看着剩余人视死如归的表情,商玺反倒没有继续杀人,他微勾唇角。

“诸位不必紧张……来人,将他们都放了。”

薛氏的人早就做好命丧黄泉的准备,谁料峰回路转,一时间还有些不可置信。

商玺刻意没杀的这些人,都是些本就死志不坚定的人,见到自己有活路,也不管是不是阴谋,当即选择博一把,战战兢兢地逃出监牢。

下属面色不解,他们对月神都是极为忠诚的人,所以更加厌恶这些妄图“弑神”的畜生。

“商大人,这些人侮辱月神殿下,您为何要放了他们?”

若不是见过商玺面对祈桑时的态度,他们简直要怀疑商玺的忠诚了。

商玺擦了擦手上的短刀,让沾了腥秽的剑刃重新焕发出洁白的光彩。

“这些人若都死在千滨府,世人觉得我残暴倒是无妨,但不能让他们觉得月神管教无方,手底下尽是些漠视人命的下属。”

下属恍然大悟,心中的疑惑烟消云散。

“如果您放走一两人,他们会觉得这是月神殿下的旨意,从而觉得殿下心善。”

商玺将短刀插回剑鞘。

“殿下本就心善。”

下属面色愤愤,似乎仍觉得不解气。

“真是便宜了这群人,捡回一条命。”

商玺眼神阴冷,全然不似在祈桑面前那般无辜明朗,“死在千滨府外,不就没人能说什么了吗?”

下属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属下一定把事办干净。”

商玺看着自己剑鞘上刻着的“桑”字,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不用太利落,偶尔失手两下也行。”

下属恍然大悟:“属下明白,定会让他们被折磨至死。”

商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要是被月神殿下听见了,误会我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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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属:“……”

别装了老大,大家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尽管薛氏叛变,让许多百姓人心惶惶,但月神这些年在凡间传开的威严与美名,还是不可撼动的。

在多数人的讨伐下,以及商玺的暗中推动中,这个庞大的世家,很快就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迅速没落了下去。

一艘在大海上航行了千万年也没有沉没的船,因为行差踏错一招,迅速被海浪冲散,无数小船瓜分了上面的财宝。

祈桑成神不过百来年,却让存在了千年的庞大世家迅速坍塌没落。

绝大多数世家都在薛氏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但就算曾经有什么小心思,现在也都偃旗息鼓了。

祈桑对外界的风起云涌并不在意,每日悠闲得待在千滨府品茗赏花。

因为凡间给他建了很多座神殿,每日有大大小小的愿望传达到他的身边。

都是些莫名其妙的愿望,吵得人头疼。

求财求权还算好的了,居然还有人说要嫁给月神殿下,听声音还是个男的。

当时祈桑正在喝水,闻言差点被呛了一下,一脸黑线地给那男的下了个不大不小的诅咒,让对方这两天喝水都塞牙。

本以为这样那人就会消停了,谁知道过了几天,对方突然又回到月神殿,兴高采烈地说自己已经完成了月神殿下给出的考验。

还在地上铺了一列黄纸,说这些是他算出来的黄道吉日。

祈桑:“……”

好烦,早知道不搭理他了。

成神以后,祈桑才知道建神殿是一件多么霸道的事。

信徒的愿望能传达到神明身边,并不证明他有多么信仰月神。

只要他的欲念足够深刻,哪怕他不信仰月神,也能够将自己的愿望传达到月神的身边。

祈桑没有兴趣做老好人,但也没办法阻止这件事……他总不能让凡间的百姓将所有神殿都敲了,不许祭拜吧。

直到这些天,祈桑才遇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这几日,每天都会有同一人,在同一时间求神祈祷,每当这个人出现,其他人那些嘈杂不堪的声音便通通都消失了。

这个人每次来许的都是同一个愿望。

这个愿望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导致祈桑每次听见,都忍不住感慨万千。

日头西沉,日晷上的影子缓缓偏移。

祈桑坐在千滨府花园池瑭的凉亭里,用手撑着脑袋,静静看着满池荷花。

芙蓉含芳,菡萏垂荣。

池水透着蓝,风吹莲叶翻摇。

脑海里那些嘈杂的祈愿声打破了几分这个场景的美感。

终于在某个瞬间,这些杂乱无章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

世界突然陷入了沉寂。

祈桑勾起唇微微一笑。

耳边唯余一人的声音,重复着同一个愿望。

听这人的声音,似乎年纪尚轻,但嗓音之中尽是沉稳。

祈桑顺着这人的声音,能模模糊糊看见对方跪在偌大的神像前,双手合十,虔诚祈愿。

——“我希望月神殿下,不再是神。”

祈桑像往常一样,没有理会他。

这人也没想过要得到神明的回应,虔诚地叩拜完神像便起身离开。

祈桑在心里猜测这人能够坚持多久,或许明天就不会再来了。

——因为他没有在这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人类的愿力。

也就是说。

这个人的心中没有半分虔诚。

然而祈桑还是猜错了,接下来几日,这人风雨无阻,每日都来月神殿。

所求的都是同一个愿望,希望祈桑不再为神。

起初,祈桑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个少年一出现,其他所有信徒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到后来,他开始好奇这个少年本身,为什么会执着于让他不再为神。

向神祈求,让神不再为神。

听起来很像傻子,但对面语言逻辑顺畅,显然是个正常人。

久而久之,祈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或许,这个人知道祈桑会注意到他。

——这句祈神的话,其实是一种提醒。

*

又是半年过去。

暑往寒来,万木凋零。

此时冬日,昼短夜长。

每日酉时,这名少年都会准时出现,他来的时间还是一如往常,但天色却越来越晚了。

少年每日去的那座神庙在远郊,除了他,从来没有人去过。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

如果不是少年每日祈神,祈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还有这么一间神庙。

他从最初的一笑置之,到如今都快习惯了这名少年的存在。

然而有一天,少年却没有来。

祈桑难得的对一名凡人起了好奇心。

他闭上眼,掐指卜算这名少年的身份。

几息之后,祈桑露出微微讶异的表情。

……居然算不出来。

这少年的身份,有什么特殊的吗?

从前祈桑只将他当成一名特殊的信徒,此时发现对方身份或许不一般,才生出几分对他本人的好奇。

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祈桑想,他应该得去见见这名信徒了。

第062章第六十二章

凛冬的天黑得比平常要早许多,城镇闭市的时间也提前了,以至于天刚暗下来没多久,街上就已经没什么行人了。

盛夏,少年来神庙祈神的时候总是天光灼灼。

同样的时间,放在暮冬的今日,天就已经昏沉沉的了,城镇里还好,还有各色的灯笼照明,郊外就只能摸瞎走路了。

羊肠小道的尽头,祈桑提着一盏灯笼站在杳无人烟的月神庙前,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他有意隐藏身份,没有穿华贵精致的锦袍,而是换上了一身简单的粗麻布衣,墨色的长发用一支木簪简单地束了起来,莹润的灯笼光勾勒出他的身形。

就是这简单到几乎没有任何造型的打扮,依然让他在此刻,像山野中出来勾人心魄的精怪。

少年还没有来,祈桑率先进入神庙内,点燃了一支香,袅袅的烟缓缓往上飘。

抱着好玩的心思,祈桑还向自己“祈祷”了一下,居然真的收到了几分微薄的愿力。

这间神庙规模不大,连神像都只是一个半人高的的泥塑,但雕刻得却出乎意料的精致,泥像的眉眼间,还真有三分他真实容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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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庙之内干干净净,明明身处荒郊野岭,却没有一丝尘土蛛网。

还未到少年来祈拜的时间,祈桑便在神庙内走了一圈,灯笼太大,在室内提着有些碍事,早在他进入神庙之前,就熄灭了摆在门边上。

四周光线昏暗,他不得不点燃了一支蜡烛,托着烛台的底座照亮四周。

祈桑在这间神庙中,发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一点微不可查的血腥味,还有淡淡的腥咸海湿味……这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是他曾经斩杀过的一头恶蛟,因为味道太难闻,被他铭记至今。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到了少年每日祈神的时间了。

踏入殿内的少年似乎没想到这里还会有其他人,愣了一下。

祈桑回过头,没有半分拘谨无措。

他的脸庞被烛灯晃荡的光照得柔黄,显现出一副很温暖的模样,“为什么要在这里发呆,你不是要参拜神明吗?”

少年抿了抿唇,走到神龛前,点燃了神庙内的烛火,又用自己的衣袖拭尽桌上的尘灰。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蒲团前跪下,双手合十,却没有说一句话。

祈桑的识海中依然有无数嘈杂的祈愿声。

无数人的贪念,欲望,迫切的哀求……如潮水一般无法克制地钻进他的大脑。

祈桑托着的烛台被堂内的微风吹得晃荡。

少年跪在蒲团前,沉默着叩拜了一下。

祈桑知道少年没有许愿。

——因为他没有如往日一般听见对方的愿望。

祈桑微微挑眉,问道:“你不许愿吗?所有进月神神殿的人,皆心有所求。”

少年插上香后,站起了身,他的身姿很挺拔,像是宁折不弯的青松。

“只要我许愿了,神明便能听见吗?”

祈桑微微皱起眉,好似认真思考了一番。

随后他走到少年身旁,笑弯了眼角,“如果你真心祈求的话,神明一定会显灵的。”

两人的距离算不得很近,但少年闻到了祈桑身上淡淡的香味——是不算厚重的檀香味。

犹如云间雾里的神山,住着常年接受供奉的神明,只可心无杂念地远观,若是心怀欲念进入神山,便会被大雾迷失了方向。

但或许有些人,只要知道神明的确在这座山中,便会心甘情愿被大雾困住一辈子。

少年深黑的眼眸紧紧盯着祈桑含笑的眉眼。

祈桑依旧淡然,等待少年说出他今日的愿望。

少年盯着祈桑的眼睛,说:“我若是希望神明赐我一个吻,这也可以实现吗?”

祈桑没有被这话冒犯到,反而屈起手指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嗯……或许这个愿望有点难以实现呢。”

少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垂下眼眸,重新跪在泥像前的蒲团上。

他这一次祈神的动作比上一次还要虔诚。

祈桑笑吟吟地看着他。

终日徘徊在脑子里的那些嘈杂祈愿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人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

少年嗓音没什么情绪,却不会显得冷淡。

——“月神殿下,我希望这间神庙中的所有蜡烛都熄灭。”

祈桑颇为诧异,紧接着失笑:“你可以认真地许一个愿望,或许神明真的会为你实现呢?”

赫赫功名,和璧隋珠,八珍玉食。

只要祈桑愿意,便能给予他人为世人羡艳的钱财权势,让一个人在一瞬间从泥泞进入极乐,滔天的财富不过是他指尖漏下的一粒沙。

少年轻轻摇头,目光中是祈桑看不懂的情绪。

“我只想知道,月神殿下能否听见我的祈求。”

祈桑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蓦然笑了,如春水桃花,因着一双桃花眼,显现出别样的多情。

他微微垂首,吹熄了掌心托着的那支蜡烛。

室内的光线骤然暗淡几分,但因为少年点燃的那两只蜡烛,又不至于陷入一片昏暗。

祈桑笑道:“月神没有听到你的愿望,蜡烛是我吹熄的。”

少年从祈桑手中接过熄灭的烛台,放在了桌上,轻声道:“月神他听到了的。”

随着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没有关牢的门瞬间被一阵风吹开。

风不大却精准地卷上了蜡烛的火舌,将神庙内仅剩的两支蜡烛都吹熄了。

神庙内顿时又归于一片黑暗。

少年感觉自己的手背被人拉住,没等他提起戒心,僵硬了身体。

那是一抹微凉的触感。

——或许是一个吻。

少年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还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当啷的巨响。

他全然失去了先前的所有从容,略显狼狈地靠在柱子上,一张脸涨得通红。

有人吹亮了火折子,一豆火光照亮了方寸的景象,少年却不敢往那看一眼。

吹熄的蜡烛又被点燃了起来,祈桑依然站在原地,好像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祈桑微微歪头,语气含笑:“蜡烛熄灭了,刚刚月神实现了你的愿望。”

“是。”少年语气艰涩,“月神实现了我的……所有愿望。”

临近子夜,鸦啼声声。

风露满中庭,孤萤自开阖。

祈桑算了算时间,商玺也快回来了。

先前出了薛家刺杀的事情,商玺对于祈桑的外出报有十万分的警惕心。

若是回去的晚了,免不了被他一通数落。

……其实也算不上是数落,但是祈桑真的不想看见商玺顶着一张凶残的脸,露出被淋湿的小狗的表情。

祈桑没有再看少年,转身朝着神庙外走去。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果决干脆的态度令少年不由慌了神,仓促地抓住祈桑的衣袖。

祈桑挑了挑眉,回过头安静地看着少年。

少年眼神在微微颤抖,露出明显的慌张无措。

祈桑的表情不咸不淡,温声提醒。

“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你有什么事吗?”

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好半晌才涩声开口:“你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明明刚刚才施舍给他一个吻,此刻却又陌生得好似从未见过面。

少年想,从前听闻仙者无情,他一直没有任何实感,如今再看,果然如此。

……但他却没有办法不在意,也不忍心埋怨对方几分,只能将一切变化都归咎于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少年珍重地拉着他的衣袖,甚至不敢用力,怕弄皱了他的衣袖面料。

这话说得实在是小心翼翼,又极为真挚,任何人听了都会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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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祈桑只是勾起唇角,淡淡的笑了笑,随即,他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

“……可是,我不想带一个想要杀我的人回去呢。”

少年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他手足无措地想要解释,却被祈桑打断。

祈桑语气不咸不淡:“你是薛家派来的人。”

少年猝然摇头,极力想要证明自己与薛家并无关联。

但他忘了,他此刻不应该否认与薛家的关系,因为他根本不应该知道薛家。

祈桑的手捏住少年的下巴,强迫对方微微抬起头。

随着一阵灵力的输入,少年的脸上逐渐蔓延出了一片色调诡异的图腾,顺着脖颈一路蔓延到手臂上,最终在手背上凝聚成一个阵法似的图案。

“如果你不是薛家的人,那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薛家人独有的图腾?”

最开始,他的确只是想要满足少年一个微不足道的心愿,施舍给他一个吻。

但在这过程中,他却发现少年的身上有一股令他极其厌恶的气息。

——半年前刺杀他的薛氏。

少年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祈桑嗤笑一声,不再搭理他,转身便走,这一次少年依然伸手,想要拉住祈桑的衣袖。

然而这一次,他却什么都没有拉住。

祈桑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徒留镜花水月一场空。

那日之后,祈桑再没有去过那间神庙。

最开始或许是有些生气自己看走了眼,但时间长了,他就不太在意对方了。

月神殿下每日要被无数人明里暗里地表达自己的爱慕,按理来说很快就会把薛家的那名少年忘掉。

然而,这名少年也不知道怎么的得天独厚,每日唯独他的愿望能清晰地传递到祈桑耳边。

想忽视都没有办法。

薛家那名少年似乎也清楚这一点,每日祈祷都会祈祷,但愿望不再是那个单一的愿望,而是笨拙地找了许多话题。

每次说到一半,他又害怕祈桑嫌他烦,匆匆忙忙说了两句,便不敢再说话了。

只是一直跪在神像前,长久凝视着神像的脸。

相遇时是隆冬,少年便每日在神龛前放一枝梅花,有时他会许愿。

——“在梅花的花期结束前,您愿意再来见我一面吗?”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神明的任何回应。

少年并没有失落,因为靠着那晚得到的一个吻,他觉得自己还可以熬过很多个一年四季。

时间久了,冰雪消融。

等梅花都谢了,他便不带了。

春天来了,生机盎然。

少年依然从无一天缺席。

只是每日放在神龛前的梅花,变成了一枝霜白的棠梨花。

这一次,少年合掌,再次祈愿。

“棠梨花的花期很短。”

“我想在它花期正盛时见您。”

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少年垂下眸,掩盖住一闪而过的难过。

他觉得是自己那一晚惹恼了祈桑,所以哪怕神明没有垂怜他,他依旧虔诚至极地叩首跪拜。

可等他再次抬起头,却发现放在神龛前的那一枝棠梨花不见了。

少年愣了愣,紧接着联想到什么,脸色猛然一变。

他来不及拍去膝盖上沾着的灰尘,猛然跑到神庙门前,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

推开大门的一瞬间,明亮的天光照亮整个室内。

少年原先跪在阴影中,此刻却站在了最光亮的地方。

门外就是一颗正值花期的棠梨树,满树洁白的雪,一大簇的棠梨花团在一起,显现出无与伦比的生命力。

野棠开未落,满树摇,春意浓。

在这如雪洁白的干净下,黑褐色的树干上倚靠着一人。

这人肤色胜雪,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捏着一枝棠梨花。

他将棠梨花虚虚抵在唇上,遮住小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一双好似含情的桃花眼。

若不是少年见过面前这人最无情的模样,他几乎要被面前的画面引得忍不住生出几分不该有的妄念。

今日的祈桑并没有幻化伪装,而是以本来的面貌出现在了少年面前。

他一身锦衣华服,白玉冠玄黑靴,腰上挂着的玉坠丁零当啷,像金子落在金盘上,满身贵气。

少年明明在日夜期盼能再次见到祈桑,可真正见面了,又唯恐像上次一样,因为一些原因触怒了对方,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副想开口却又不敢的模样。

祈桑笑了笑,率先开口:“你说棠梨花期短,是告诉我一定得在这时候见面吗?”

少年点了点头,又猛地摇了摇头。

“我只是希望,您能见到它最好看的样子。”

祈桑用这一枝雪白的花枝托起了少年的下巴,挑逗一般道:“你应该明白,千滨府不缺这一株棠梨花树。”

少年垂眸,“我明白。”

我明白的,月神最不缺的,就是信徒的爱。

祈桑仔细观察着手中的花枝。

“而且,这也不是棠梨花。”

少年猝然抬起眼,眼中蕴含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期待。

祈桑没注意,自顾自道:“这是魔界的锡绿花树吧,你居然能在凡间把它种出来,也是挺了不起的。”

少年的眼神很认真,“它唯一特殊的地方在于,这棵锡绿花树,是仅为您一人存在的。”

祈桑来了点兴致,“什么意思?”

少年抿了抿唇:“它的种子,是您送给我的。”

祈桑说:“我没见过你。”

薛氏的人他只见过几位长老,其余的后辈根本没资格见他。

少年垂眸。

但是我见过你。

祈桑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蓦然笑了。

“给我一个理由,将你带回千滨府。”

少年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唯恐自己抓不住这次机会,手指都在微微发着抖。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半跪下来,以一种虔诚的姿势仰望着祈桑。

“我可以成为您的利刃。”

“当年商玺也是这么和我说的。”祈桑挑了挑眉,“这个理由可没办法让我心动了。”

“不一样的。”

意料之外的,少年笑了起来。

“我会比商玺更加锋利,更加称手。”

祈桑没有计较他暗戳戳踩了一下商玺的行为,他随手将手中的花枝按在锡绿树枝的断口处。

下一刻,被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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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木重生,只有当世唯一的神明才能做到了。

“太过锋利的剑,会伤到手吧。”祈桑弯下腰用一双好似含笑,实则没有半分情感的眼睛盯着少年,“我可不想让薛氏的人分了商玺的权。”

少年有一瞬间露出了很脆弱的表情,但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他隐藏了下去。

“我不需要您给我任何实权,只要能跟在您身边,哪怕没有任何名分,我也愿意。”

世人皆道月神多情和善。

实则成神者自有其无情之处。

“想要留在我的身边,那你总得展现一下你的价值吧。”

祈桑抬起左手,为少年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可忽视的掌控意味。

“薛氏的下一次刺杀,是什么时候?”

少年的心陡然沉入了深渊。

“……我不知道,殿下。”

“撒谎。”

祈桑像是瞬间对他失去了兴趣。

“上一次刺杀我的计划,不就是你提出来的吗?”

第063章第六十三章

这个问题有些尖锐,少年陡然沉默了下来。

他喉结滚了滚,像是不明白祈桑为什么这么说,“……不是我。”

祈桑的语气没有针锋相对的味道,但越是平静从容,越是令人心中惊悸。

“听说薛氏前些年找到一位圣子,一手观星从未出过差错,要杀掉月神的预言也是从他口中传出来的。”

少年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他……”

祈桑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半倚在枝干粗壮的锡绿花树上:“数月前这位圣子无故失踪,消息被薛氏压了下来,但我可是很关心这位想要杀我的圣子呢。”

祈桑的声音很好听,成神前似春日里的流水一般温柔。

成神后多了几分习惯性的庄重,却仍然像天边清冷的月,带着不可亵渎的神性。

“要证明你不是他也很简单。”祈桑说,“我知道薛氏圣子的左手手腕内侧,烙印着薛氏的族徽,你敢让我看看吗?”

这一次少年没有说任何话了,手腕下意识往后背了过去。

祈桑态度不容违抗地握住他的手,解开对方的护腕,让手腕内侧露了出来。

——上面果然有一道疤,像是断掉的弯月,正是薛氏族徽。

祈桑说:“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圣子大人。”

少年的眼眶蓦然红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祈桑,显现出一点委屈的意味。

“他们当时骗我……我不知道算的是你的命……对不起殿下……我没有想让他们伤害你的。”

祈桑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眉眼间似有思索,好像在思考这番话的可信程度有多少。

“我的命格是当世唯一的神格,此事在凡间不是秘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少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一遍遍重复:“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才刚从……那里出来。”

他的脸看着像是全无感情的清冷之人,然而面对祈桑,却毫不掩饰自己的焦急心乱。

任何人看到这副表情都一定会心软,但偏偏祈桑就是那个铁石心肠的人:“你连最简单的解释都没办法给我解释清楚,还想要我带你回去吗?”

如果少年这时候抬起头一定会发现,祈桑的脸上其实并没有太多生气的情绪。

少年垂着头,手足无措地解释:“殿下,您还记得我之前向您许的愿望吗?”

祈桑当然记得,毕竟在他没来见少年之前,这人长长久久地许着的都是同一个愿望。

——希望祈桑,不再为神。

少年伸出手,似乎是想要碰一碰祈桑的脸,但最后他的手掌微微一偏,却只是擦着祈桑的侧脸,落在了月神靠着的那颗锡绿花树上。

“殿下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您可以听到我的祈愿。”少年对着祈桑知无不言,“因为这株锡绿花树,它为我们创造了因果。”

祈桑蓦然笑了,这笑容好看得像是暗夜中璀璨的琉璃,月光的照耀都能让它变得令人神晕目眩。

明明笑得如此明媚,口中吐出的话却又如此残忍,“倘若我今日将这株花树伐了,会怎么样?”

少年骤然白了脸色,表情空白了几秒。

好半晌,他才颤抖着嘴唇,缓缓开口道:“如果是殿下,那我也……”

也什么?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祈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说下去了?”

少年这才哑声开口:“对不起殿下。”

“我不想对您撒谎,我不愿意砍去它……如果您一定要这么做,我或许会违背您的命令。”

祈桑弯着腰,直视着少年微红的眼眶。

“很好,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少年身上有很重的杀业,手中定然血腥无数,然而面对祈桑时,他却从没有露出过具有攻击性的一面。

哪怕在如此触及底线的时刻,他依然是以卑微的态度祈求祈桑回心转意。

少年狼狈地抹去脸上的眼泪,不想在祈桑面前这么狼狈。

然而一想到祈桑厌恶自己厌恶到,连一丝联系都不愿为他留下,他就难过极了。

祈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不算温柔地少年擦去了泪水,“别哭了。”

少年愣了愣,不明白祈桑是什么意思。

祈桑看着少年的这副模样,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商玺时的场景。

如出一辙的血腥味,满身杀业……以及相似却不尽相同的可怜。

因为祈桑对商玺这个得力下属颇具好感,在看到与商玺相似的人时,忍不住多了几分耐心。

“如果你能把这件事解释清楚,我愿意带你回去。”

少年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喜色,像干涸的湖水被江海的分支滋润,陡然被灌注了无与伦比的生命力。

他迅速将自己脸上的眼泪擦干净,用力点了好几下脑袋,生怕自己答应得慢了,祈桑就会反悔。

祈桑说按住了他的脑袋,警告道:“事先说好,就算我把你带回去了,也不会让你分走盛翎或者商玺的实权,因为我不信任薛家的人。”

祈桑说的是“不信任”。

少年听到的是“把你带回去”。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少年的头脑,让他像一台卡住的机关,愣愣地待在原地,好一会儿没能给出别的反应。

祈桑却以为是他不满意,忍不住微嘲道:“不满意也得给我忍着。”

他的不满让少年瞬间回过神,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前,身体就已经诚实地半跪下来。

“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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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桑半弯下腰,与跪在地上的少年平视。

“就算是给我当狗,也是你的荣幸。”

少年顺势牵起祈桑的手,低头在月神莹润洁白的指尖上亲吻了一下。

“这当然是我的荣幸,您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祈桑抽出自己的手,没怎么收敛力道地在少年脸上扇了一下,“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少年的侧脸被扇得红了起来,漫出细微的刺痛,但他伸手摸上那一块皮肤,却觉得月神掌心微凉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上面。

在祈桑眯起眼,表情变得危险之前,少年收敛了自己放肆的神态,开口道:“……当年您屠深渊恶蛟时,我见过您一面。”

月神有两大美名。

一屠深渊恶蛟,二斩赤焰巨蟒。

困扰修真界近千年的“二害”,被月神轻易斩之。

自此,世人对于月神的崇拜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巅峰,成为无数人渴望企及的“大道”本身。

无数座大大小小的神庙建了起来,无数人或贪婪或恳切的愿望也蜂拥袭来。

祈桑盯着少年的脸看了一会儿,微微歪了歪头:“我还是不记得你,当时我身边没有别人。”

少年脸上的苦涩一闪而过,但更多的是因为回忆起记忆里的月光,从而产生了憧憬。

“我并没有资格与您同行,我只是一个久居于深渊,因为您劈开了深渊的裂隙,让我得以窥见混沌毒雾以外景色的……混沌生物。”

少年还记得那一天,深渊里恶蛟像往常一样抓住身边的妖魔或混沌生物吞噬。

那时的他只是深渊中最不起眼的一只狐狸,没有族群,没有倚仗,每天浑浑噩噩地啃食完腐肉后,望着天空等死。

直到一道白光照亮了整片深渊。

恶蛟发出愤怒的咆哮声,响彻深渊。

那时的少年还不能化为人形,整个人只是一只灰扑扑的小白狐。

白狐躲在石头后看着突然亮起的深渊——他从未见过这样耀眼的场景,以至于不自觉追着那份光亮就跑了过去。

整片深渊都是亮的。

最亮的地方在最西边。

白狐恰巧在最东边的另一边,等他跑过去时,只见平常恶贯满盈,嗜血残暴的恶蛟轰然倒在地上,震起无数土灰飞扬。

恶蛟足有数十丈高,是深渊中最庞大的生物,他死去以后流出来的血将周围的土地全都浸湿。

吸满了鲜血的泥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潮味,浓红几乎比深渊中的雾红莎还要艳丽。

然而就在这样一片处处充满罪恶与血腥的地方,站着一名衣着少年,面容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

他穿流云滚边的月白色锦绸,腰上束着的白玉腰带勾勒出腰身,是一派风流恣意的少年模样,偏偏因为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而多了几分不可接近的凛冽。

少年一手持剑,一手拍平身上被弄皱的衣袍。

令整个深渊陷入几千年混沌的蛟龙死在了他的面前,他的表情却像是见到了什么野花野草枯死一般……因为太过强大而毫不在意。

恶蛟已死,他死后的尸身爆发出巨大的毒雾。

浓厚的雾气几乎要将十里八方都吞没,若是在寻常情况下,在这周边的魔物全都难逃一死。

白狐灵智未开,比一般的动物还要更傻一些,只能凭借本能反应做事。

但死亡的阴影降临到他头上之时,他脑子里想的却不是自己将要死去这件事。

——混沌生物的本能让他想更加靠近闪闪发光的事物。

等狐狸终于想清楚自己想干什么时,毒雾已经蔓延到它的眼前半寸,只差一点就要腐蚀它的脸。

涌动的毒雾突然停住了。

呼吸间,铺天盖地的毒雾迅速朝一个方向聚拢,甚至原先弥漫在深渊的淡淡毒瘴也不知缘由朝这里聚集起来。

这个场面实在是太过壮观,原先四散奔逃的混沌生物全都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天空。

向来阴沉暗不见光的天空慢慢显露出了透色的白,四面八方的毒雾形成一个缓慢的漩涡朝着中心涌去。

而在毒雾漩涡最中心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明明牵引着整片深渊的浓厚毒雾,少年却好似没事人似的,翻手覆手间,便让毒死无数混沌生物的雾瘴被聚拢在一处。

少年的表情被黑色的雾气掩盖,看不清晰,但所有混沌生物都能看出他的身形挺拔,没有丝毫畏惧或压力。

混沌生物变成的白狐其实是不太适应深渊环境的,被毒雾影响得久了,就变得有些傻。

在它的意识里,毒雾是危险的,而少年站在毒雾最重的地方,显然更加危险。

想到这里,白狐也不管其他的,下意识就迈开腿往少年的方向跑去。

稍微有些灵智的混沌生物,早在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就远离了这里,所以一个朝着反方向跑的白狐就格外明显。

祈桑一眼就看见了它,有些纳闷。

“怎么深渊里还有这么傻的狐狸?”

看见危险不知道跑,还往里面冲。

在弱肉强食的深渊,是怎么活下来的?

祈桑毕竟也不是冷血之人,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他愿意偶尔也会发发善心。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对于这些没有犯过杀业的生灵,还是能救则救。

祈桑叹了口气,让手中的判命飞出去劈开毒瘴,护住没头没脑往这冲的白狐。

大概是因为感受到了祈桑的善意,白狐向他跑过来的速度越来越快。

白狐脑子不太好使,但腿脚倒很利索,转瞬间就跑到了祈桑的面前。

祈桑低着头看着略有些脏,但依稀可见黑色下白色皮毛的狐狸。

白狐仰着头,用一双金色的眼睛直直看着他,那眼神干净,纯粹,好像人间初生的婴儿。

——会一辈子憧憬第一个崇拜的人类。

祈桑想了想,将这只孱弱的混沌生物抱了起来。

白狐有些脏,瞬间就将祈桑的胸口弄脏了一块。

判命在祈桑身边飞了一圈,有些不满原先属于它的位置被这不知道哪来的野狐狸霸占了。

但凡判命能化为人形,这时候一定都会对着白狐“呸呸”吐口水,彰显自己正宫的威严。

毒雾渐渐消散,阔别天光万万年的深渊重新又被照亮了起来,不少魔物忍受不了太阳的温度,四散躲在石缝中。

唯有被祈桑抱着的白狐,像是傻了一般,一动不动,连身上的皮毛被太阳光微微灼伤也毫无察觉。

“他好傻。”

祈桑笑着对判命说。

判命飞来飞去,催促祈桑将狐狸放下来。

祈桑安抚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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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听不懂祈桑在说什么,也不明白判命的意思,它只以为是自己不够好,让仙人厌烦了。

狐狸焦急地往祈桑那跑了两步,又像是想到什么,慢慢停下脚步,转身跑走了。

祈桑乐了,“这小狐狸还挺没良心。”

本来想着先把狐狸放下来疗伤的。

判命贴贴祈桑,表示自己是最有良心的小灵剑,一定要和它贴贴一辈子,不要被不知名的野狐狸拐走。

恶蛟已除,毒雾已散,祈桑来这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正准备回千滨府,刚转过身,倏地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嘶——”

祈桑倒吸一口凉气。

他回过头看着掉在地上的东西。

——是一颗通体圆润的小绿果。

祈桑认识这个,是魔界最常见的锡绿果,他偶然吃过一次,有点酸,味道还行,但不符合他的口味。

祈桑捡起这颗锡绿果,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见一只小白团子缩在石头后面。

他勉强认出这是刚刚的“灰狐狸”。

就离开了一小会的功夫,也不知道这小白狐是从哪把自己捯饬得这么干净的。

……还捡了颗果子回来,砸人还挺疼。

白狐没发现祈桑已经发现他了,还以为自己藏得特别好,高兴得一直在摇尾巴。

听见外面没动静了,它悄悄探出脑袋,结果恰巧和祈桑对上了视线。

祈桑对他笑了笑,顺手就把他提溜了起来,放进怀里,“我不爱吃锡绿果,你喜欢吃吗?”

喜欢或者不喜欢其实都不重要,因为白狐在深渊里,能吃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些。

于是白狐点点头,“吱”了一声。

祈桑揉了揉白狐的脑袋,发现手感还不错,就多揉了两下,惹得判命极为不满。

等他揉够了,就将锡绿果握在掌心,缓缓向其中注入灵力。

被注入灵力的锡绿果看起来光泽诱人,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祈桑捏着锡绿果在白狐面前晃了两下,示意它吃掉。

白狐很着急地用爪子上的肉垫推着祈桑的手,头还往一个方向一直撇,表示自己还有的吃。

祈桑被白狐这副模样可爱到了,也不再和他唱反调,借着袖子的遮挡,假装自己将锡绿果吃了下去。

随后他悄悄换了只手,又将锡绿果“变”了出来,“喏,小狐狸,这是我找到的,给你吃。”

白狐愣愣地看着祈桑的动作,还真被他骗到了,小心翼翼才咬了一口。

祈桑笑了,见着白狐终于肯吃锡绿果了,才放心地把它放回了地上。

“这颗果子要自己全部吃完,不能给其他的混沌生物,知道吗?”

白狐不明白为什么祈桑要把它放下来,他以为是自己吃了祈桑的果子,祈桑不高兴了。

于是他又像之前那样,转身跑到果林里,先小心地将祈桑给的那颗锡绿果藏好,又摘下一颗最大最饱满的果实,咬着果实的梗,飞快地往回跑。

——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人在等它了。

白狐愣了几秒,紧接着疯了一般,在四周寻找那个人的影子。

精心挑选的果实落在了地上,沾上了许多灰尘,可是它已经不在乎这个了。

没有人。

哪里都没有人。

白狐不明白什么叫“过客”,什么是萍水相逢。

它只觉得是自己吃了对方的果子,才会让祈桑这么生气。

白狐只能回到了藏匿锡绿果的地方。

然而锡绿果上浓郁的灵气吸引来了几只其他的混沌生物,它们完全不在乎白狐,对那颗果实虎视眈眈。

白狐一族天生就比其他种族要弱上许多,所以它们很少与其他的种族发生冲突,但还是渐渐被杀得只剩下一只。

不少妖魔都知道深渊的边缘有一只弱不禁风的白狐,软弱可欺。

然而他们都忘了,真正弱小的混沌生物,怎么可能在深渊活得下去。

见到它们要争抢锡绿果,白狐金色的眼睛逐渐露出几分凶狠的光芒,咧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体型逐渐变大。

起初那些魔物还不屑一顾,然而当身边的魔物被咬断脖颈后,他们终于明白了要恐惧。

白狐没有放走任何一只混沌生物。

因为它知道,如果放走其中一个,让它们去通风报信,会有更多的怪物来跟它争抢这枚锡绿果。

白狐精疲力竭地趴在锡绿果边上,上面淡淡的灵气疗养着它的伤口。

祈桑让白狐吃掉这枚锡绿果,可是白狐觉得就是因为自己吃了一口这枚果实,才让祈桑离开。

它像是一个忠诚的守卫者,守卫在这颗果实旁边,让任何觊觎果实的人都无功而返。

直到果实饱满水润的果肉开始干瘪,直到上面的灵气开始逸散,他也没有过要吃一口这个果实的念头。

——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呢?

在还没有学会欲望之前,白狐先一步学会了思念。

不知道过了多,它终于修成人形。

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开深渊,想去寻找祈桑。

果实早已干瘪,但幸好种子被白狐护着,依然存活着,路上听到人们称颂月神斩杀恶蛟,明白了这就是它要找的人,可是它没有办法去见祈桑。

它只能在城郊一处早已荒废的破庙里安身,顺便将马上要失去活性的锡绿果种子种了下去。

白狐设置了一个结界,不让任何人入内,独自将破庙逐渐翻新成月神庙。

几年过去,破旧的神庙焕然一新。

春和景明时,当年种下的种子也变成了一颗郁郁繁茂的花树。

白狐撤下结界,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这座崭新的神庙,前来祈拜月神。

锡绿果的花和人间的棠梨花很像,来这的每一个人都认错了这种花,但是白狐都没有纠正他们。

——它在等一个可以认出这种花的人。

后来,到这座月神庙的人越来越多。

明明有人崇爱祈桑是一件好事,可是白狐的心里却特别难受,好像自己珍藏的珍宝被人不断窥视。

它不明白自己心里那种酸涩的感觉是什么,只知道或许它并不希望有人在它搭建的神庙中,祈拜它心爱的神明。

于是白狐设下结界,让所有人都无法进入这里,只有它能随意进入月神庙。

这座神庙第二次消失在世人的眼中,之后也再不会让别人进入。

——所以当祈桑出现在这里的第一时间,白狐就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它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久别重逢是什么感觉?

白狐想,是看见那颗干瘪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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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第六十四章

虽然祈桑对少年说的那件事毫无印象,但他还是决定把对方带回千滨府。

就算少年身份存疑,但一想到薛氏恨不得上天入地也没找到的圣子被他拐走了,祈桑就由衷地感到高兴。

月神庙的花香味有些浓,祈桑不习惯待在这里,临走前,他突然想到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

祈桑问少年:“你的名字是什么?”

少年的手局促地捏紧了自己的衣角。

“……我没有名字,深渊里只需要知道种族。”

祈桑不动声色的观察他,“你投奔薛氏,他们将你奉为圣子,却连一个名字都吝啬于你吗?”

“我不认识他们。”少年摇摇头,“是他们说,可以带我找到您,我才跟他们走的。”

狐族多修魅术,以至于让现在许多人都忘了,白狐一族亦擅长观星。

祈桑观察了一下长相冷峻,行为却有些幼稚的少年,心道这人想来也没有修魅术的本事……谁会被一块冰块给魅惑到?

白狐有种族天赋,既然魅术不成,那观星的本事一定尤为突出。

多半是薛氏有人看出了少年的本事,才将人哄骗了过去。

祈桑:啧。

真是太没用了。

不过也不奇怪。

白狐在深渊里,和一群只凭本能做事的混沌生物相处了几千年,没彻底变成傻子已经算是很好了。

这么一想,倒让祈桑勉强对多了几分耐心,“没有名字就自己想一个。”

少年本来不觉得姓名有什么重要的,但见祈桑如此在意,便鼓起勇气,大着胆子问:“殿下,您能否……”

祈桑竖起食指,抵在少年嘴上,让后者咽下了未完之言,旋即笑道:“让我赐名,你的名字里可就烙下了我的奴印,往后我说什么,你都无法反抗了。”

祈桑本也是好意,谁料少年却尤为固执,直接将祈桑的手拉了下来,用一双热切的眼睛注视着他。

若是这时候是兽形,背后一定有一条狐狸尾巴摇来摇去。

“殿下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自然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忤逆殿下的人都是傻子。”

奉承的话祈桑听多了,说出一朵花来的也大有人在,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不加掩饰的讨好。

祈桑思索一会,很快就有了结果。

“你就叫——霄晖,怎么样?”

“好。”霄晖高兴得眼底泛出狐狸瞳的金色,“多谢殿下,我好喜欢这个名字。”

霄晖没有问祈桑自己为什么要叫这个,对于他来说,只要祈桑愿意赐名,无论叫什么都是最好的。

祈桑挑了挑眉,反问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让你叫这个吗?”

霄晖的目光里全是期待,“您会告诉我吗?”

祈桑身边从没有这么单纯的目光,哪怕是商玺他们,望着他时,也总带着他看不明白的欲望。

“千滨府以前跑进来一条白狗,我很喜欢它,就给它取名叫‘霄晖’。”

霄晖不明白其中的关联,“霄晖是什么意思?”

“古语中,霄晖是月亮的意思。”祈桑说,“我是月神,而你是我的所有物,就这么简单。”

听到这个解释,霄晖背后那条无形的尾巴摇得越来越欢快了

他依旧只听到自己想听到的。

祈桑说“霄晖”是千滨府之前养的那条狗的名字。

霄晖听到的是,“霄晖”是月神的狗。

祈桑盯着霄晖嘴角压不住的笑,突然觉得这人要是继续待在薛家,一定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你要是再见到那个把你带进薛家的人,该怎么做?”

霄晖现在已经反应过来是这人害得他与殿下生了嫌隙,本能地就露出几分杀意。

但看着面前朗月清风般的仙人,又不确定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霄晖试探性开口。

“……和他,讲道理?”

祈桑盯着他。

祈桑转身就走。

霄晖顿时明白自己选错了,他连忙抓着祈桑,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

“我要像咬断混沌生物的脖颈那样,咬断他的脖颈!”

祈桑停下脚步,转身满意道:“那些骗过你的人,你要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修真界是个巨大的坟场,心慈手软的人在这里只会被分食血肉。

“好了。”祈桑对霄晖说,“拉着我。”

霄晖小心翼翼拉住了祈桑的衣服,惹得祈桑既好笑又无语,“你这么拉着我,是想要等下被传送到荒野吗?”

霄晖这才握上祈桑的手臂,因为力道太小,祈桑直接反过来用力握住了他。

瞬息之间,两人便被传送回了千滨府。

盛翎应该在书房算账,前几日刚举办完赏花宴,宴邀九州中的无数名门权贵,府里开支很大。

至于商玺,此刻应该正带人在外面巡逻……但祈桑知道,他是带人去给薛氏套麻袋了。

祈桑本想让下人来带霄晖去洗漱,谁料还没开口,霄晖就拉住了他的衣袖。

霄晖微微垂下眼睛,颇有几分某位海里前辈的风范,“殿下,您别让我一个人好吗?我怕生。”

祈桑:“?”

好眼熟的场景。

怕生就吃熟的。

祈桑走到哪,霄晖就跟到哪,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正好也有事要找他,祈桑干脆让对方跟着自己回到了主寝。

回房后,祈桑顺手把外衫脱了,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虽然一个洁身术可以解决所有,但他更习惯于回府后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祈桑说:“你来为我更衣。”

霄晖眼瞳颤了颤,“我……”

祈桑瞥了他一眼,也不强求。

“不会吗?那算了,来人……”

霄晖猛然上前一步,捂住了祈桑的嘴。

“我会!您别找别人来。”

被祈桑不咸不淡的眼神扫了一下,霄晖瞬间明白自己僭越了,“对不起殿下,我来……伺候您,您别找别人。”

祈桑穿的衣服不算繁琐,换起来也很快,但是霄晖却笨手笨脚换了很久。

后面祈桑甚至有些不耐烦了,推开霄晖,自己系上了腰带。

祈桑说:“早知你这么笨手笨脚,我就去把盛翎叫来了……虽然你们一个比一个慢。”

好像无论平时多么勤快的人,一到帮他换衣服的时候,就变得磨磨蹭蹭,慢慢吞吞。

霄晖垂在身侧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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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

霄晖想。

他是没有想法的。

霄晖觉得只有这么正直的自己才可以承担这个重任,“殿下以后别找别人,我来帮您更衣……可好?”

祈桑颇为不解地看了一眼霄晖,“从没见过上赶着伺候别人的。”

霄晖没有解释,默默为祈桑理了理脖颈后的衣领,试图让祈桑发现他的优点。

祈桑在窗户边上的矮桌旁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论细心你比不上盛翎,论速度你也不如商玺,我是疯了吗,找你为我更衣?”

祈桑换了一件外衫,坐在桌前,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恬淡的气质。

窗纱透过金光,落在祈桑新换的蓝色外衫上,像倒映着日出的海面。

祈桑喝着茶,垂下眼问:“听闻薛氏圣子的观星术,比起历代族长都要高深莫测……你既然是圣子,那算我命星时,算不出这是我吗?”

“我看不透您的命。”霄晖说,“我只能算出,若干年后,万物的天命星盘崩塌,只余一人的命星屹立……我现在才知道,这是您的命星。”

薛氏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如今仙魔气失衡在修真界不是秘密,霄晖的观星更是证明了,未来除了祈桑以外的所有修真者都会陨落。

所以他们才伺机刺杀祈桑,想要改变未来……结果现在,反而被商玺报复得人心惶惶。

祈桑似乎在思考霄晖的这番话有几分可信度。

良久后,他问:“如今我就在你的面前,你能算出我具体的命数吗?”

“我不确定,但可以试试。”霄晖走到祈桑面前,半跪在地,“冒犯了,殿下。”

随后他微微低头,让自己的额头贴上祈桑的额头,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格外近,

祈桑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问:“观命需要靠得这么近吗?”

“是的。”霄晖说,“我需要更加清楚地感受到您的存在。”

霄晖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这像是某种特殊的语言,祈桑听不懂,只觉得莫名庄严神圣。

然而几息之后,霄晖睁开眼,微微颤抖着手,翻开一个杯子,喝下一口滚烫的茶水。

茶水滚烫,将喉间的血腥压了下去,没有让祈桑发现半分端倪。

霄晖说:“殿下,别再……当神了。”

他当初借着锡绿花树的种子为祈桑观命,只得到了这一个结论,所以日日在神像前祈求祈桑不再为神。

如今再次观命,这个结果依然没有改变……

但他看到了一些更具体的事。

祈桑曾经听到霄晖说过很多遍同样的话。

当初的他只当笑谈,如今却因为得知了对方的身份,而不得不严肃对待几分。

霄晖一字一顿道:“——您会死的。”

祈桑忍不住皱眉,反问:“为什么?”

霄晖觉得天道的反噬越来越严重了,五脏六腑似乎都开始绞痛,但他面上不露半分,仍在认认真真回答祈桑的话。

“您听过一个传说吗?”霄晖说,“如果一个神明再无人信仰,他便会消失。”

祈桑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他没说出来,语气淡漠。

“我施恩天下,福泽庇佑过何止千万人,我的信徒遍布九州四海,就算这个传说是真的,我也不可能消失。”

霄晖眉眼攀上几分焦急,想要开口,却被祈桑打断。

“而且,就算这千万人全都不再信仰我,我也不可能消失——因为我坚信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没有人能比我更加‘信仰’月神。”

霄晖笑了,“……是,您的信徒的确足够忠诚。”

霄晖的喉间又漫开血腥味,这一次被祈桑发现了端倪,顿时脸色一变,“别说了。”

霄晖这次却没有听话地闭口不言。

“殿下,我来人间后,听过一首童谣。”

——小周处,体力强,日弄刀弓夜弄枪。拳打李,脚踢张,好像猛虎扑群羊,吓得乡民齐叫苦,无人敢与论短长。

等霄晖念完以后,祈桑默然不言。

霄晖继续说:“我知道周处后来斗恶蛟,斩猛虎,除二害……可我当时不知道他的结局。”

祈桑听出他话中有话。

“我亦不知,你若要问我,就问错人了。”

“我后来知道了。”霄晖垂眸道,“我很好奇,就去问了旁人,发现有两个结局。”

“第一个最为人传诵的,是他除二害后,第三害改邪归正,百姓重新接纳了他。”

“那第二个呢?”祈桑说,“不为众人喜闻乐见的,想必是个不好的结局吧。”

“是。”霄晖说,“不过在故事里,这倒是个圆满的结局。”

静夜,月华满地。

唯独夜风吹得人有些冷。

祈桑等待着霄晖的回答,表情冷静,仿佛听的是无关紧要之人的命格。

霄晖说:“周处除二害后,回到城中,众人见他一身血污,更加惊惧,在众人避之不及的目光中,周处明白了自己就是那最后一害,于是选择自刎结束生命。”

至此,三害尽除。

祈桑听到这个结局,默了默。

良久后,他笑了笑,果决的神情好似尚未出鞘的利剑,凡是其所恶之人,皆会被划伤。

“如果我是周处,我绝不会自刎,我会让那些曾经深受恶蛟和猛虎之害的人,重新回到那样的生活,既然都认为我是第三害,那我便成为第三害。”

霄晖定定看了祈桑许久,眼里复杂的情绪祈桑看不懂。

良久后,霄晖长叹一口气:“殿下,您不会成为周处的。”

“我当然不会。”

祈桑笑意浅浅,似乎还带着一点冷意。

“若我大爱无私,还修什么太上忘情道。”

当年世间万千种道,祈桑俱是天赋异禀。

有人以为,太上忘情道是祈桑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

但其实,太上忘情道只是祈桑某日醉酒后,随意选择的一本功法。

——哪怕只是随意选择的道,这世间也再无人,能比祈桑更加惊才绝艳。

天道将所有人类能想象到的完美都加注在祈桑身上,他是当之无愧的天地宠儿。

祈桑笑了笑,眉眼却很冷淡。

“很多人总会因为一件事就开始仇视一个人。”

“我曾经施以他们无上恩赐,在他们同仇敌忾地厌恶我之前,我会将我所施舍的,一一讨回来。”

第065章第六十五章

祈桑这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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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晖表情没有意外:“我的担心的确多余,您总能做出最好的那个选择。”

窥命的反噬姗姗来迟,霄晖感觉心口一阵绞痛,难以自制地用手捂着嘴,咳出一口血。

“别说了,我先为你疗伤。”

祈桑拉住霄晖的手,为对方输送灵力。

“你刚刚不必说得那么直白……不然反噬也不会这么严重。”

若不是祈桑及时注意到了,只怕这时候霄晖的五脏六腑都要开始溢血衰竭。

简直和疯子一般不惜命,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霄晖的手被祈桑拉着输送灵力,但他却不满足于此,而是突然伸手抱住了祈桑。

“事关您的性命,我总想着,要再多告诉您一点才好……我的心口有些痛,您抱着我好不好?”

祈桑的眼前有片刻的恍惚,脑袋也晕沉一瞬,像是被什么外力突然摄取了魂魄。

等这种感觉消失,祈桑骤然冷下了脸,也不顾对方的伤口,直接推开霄晖:“你刚刚做了什么?”

先前他觉得霄晖没有继承白狐魅术的种族天赋,此刻才发现自己真是大错特错。

祈桑眯了眯眼,问:“你对我用魅术?”

用起来还不太熟练的感觉,应该以前从来没有用过——第一次用魅术就用到月神头上,也不知道该说霄晖是愚蠢还是大胆。

霄晖依然用一种好像什么都不懂的眼神望着他,“殿下,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他看着完全就是一个刚从深渊里爬出来,还不懂外界一切事物与规矩的混沌生物。

看起来很单纯。

但祈桑不相信。

祈桑毫不掩饰眼里的怀疑,直白道:“你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在骗我,我从来没有见过不以自主意识发动的魅术。”

从他成年的那一天起,三两步就能碰到一个对他用魅术的,这些年下来,除了狐族,没人比他更了解魅术了。

霄晖垂下头,束起的黑发垂落到肩膀前面,看着有些可怜:“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殿下,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祈桑和霄晖拉开一段距离,观察了他一会,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只能暂时选择相信对方,“没什么,你的伤还没好,不要随便使用术法,知道吗?”

霄晖慢慢点了点头,似乎还在因为祈桑刚刚的怀疑而难过,“我知道了,您会帮我疗伤吗?”

祈桑本来想顺势应下的,但转念一想,自己并不知道怎么治疗别人。

白狐五行主火,和盛翎倒是同一个。

祈桑说:“我不是专业医师,我会找别人来为你治疗的。”

“多谢殿下。”霄晖将自己眼里的失望掩盖住,“您找的医师肯定是最好的。”

祈桑对这一点倒是不置可否,“你认识盛翎吗?”

霄晖愣了愣,“您身边那位……盛大人?”

“嗯。”祈桑说,“你们都是五行主火,他肯定知道怎么样对你最好。”

霄晖张了张嘴,一时间没能给出任何回应。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祈桑在暗示他,要找盛翎暗中解决了他的意思。

祈桑看到霄晖沉默的模样,只以为对方是被他刚刚吓到了。

他并不是苛待下属的人,于是宽慰道:“你的性命在我这里很重要,你放心,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霄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询问:“为什么?殿下……您明明不在乎我的命,为什么要这么说。”

祈桑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因为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在这件事结束前,你都不能死。”

祈桑毫不遮掩利用想要对方的心,霄晖却看起来很高兴,“我一定会帮您完成这件事的,殿下。”

只要还有利用,就一定还会有再见。

霄晖好似脱力一般,骤然放松了身体,靠在祈桑身上,“我有些累,殿下。”

祈桑的身上也被染上了淡淡的血腥味,他早就习惯了血腥味,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唯独梅开二度的靠近让祈桑忍不住提起警惕,双手按在霄晖的肩膀上,试图推开他。

可是霄晖却像是很疲惫一般,卸力靠在祈桑身上,祈桑推了几下都没能把他推开。

两人僵持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屋外传来。

下人只来得及通报一声“盛大人来了”,几息后,书房的门就被人猛地推了开来。

“祈桑,是你要招人,结果都让我来训,你今天必须……?”

话音未落,盛翎看见了一名陌生的男人虚虚揽着祈桑。

而祈桑双手撑在对方的肩膀上仿佛是在回应这个拥抱。

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霄晖回过头看向盛翎。

霄晖的长相不算有攻击性,只是在抬眼看人时,总带着淡淡的嘲讽感,好似天上地下,无一人能让他放在眼里。

一时间,盛翎气得直接捏碎了手中握着玉佩,玉佩的碎片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祈桑推开霄晖,理了理被霄晖弄得有些凌乱的衣领,站起来走到盛翎边上。

盛翎不可置信的问:“你为什么要整理衣领?”

祈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在乱叫什么?衣服被他弄乱了,我不整理,难道你来帮我整理?”

盛翎一噎。

好像也没问题。

“殿下,我来清理地上这些碎片。”霄晖适时开口,“碎片锋利,您小心伤着了。”

他本想在清理碎片的时候顺势把手给划破,谁知道在碎片上摸了几下都没能把手割破,怕被两人看出端倪,只好作罢。

经过霄晖这“无意间”的提醒,祈桑这才想起来盛翎这一茬,颇有些不满。

“你没事跑我这来发什么疯?”祈桑低头看着地上的玉佩碎片,“这不是前几天宁氏给你的那块玉佩吗?”

盛翎看着霄晖,越看越熟悉,越看越像一位故人——

当年商玺刚进千滨府的时候,也是这个死样子,总是有事没事就在祈桑面前找他茬。

商玺的手段比较低级,这些年被祈桑发现过几次不对劲,已经不吃他这一套了。

但这个人看起来手段似乎要更高明一些,身上还有一股狐狸精的味。

总之。

两个贱人。

祈桑自然不会真的让霄晖来解决这些碎片,他施了个复原术,碎掉的玉佩便完好如初了。

霄晖颇为遗憾地看着这些复原的碎片,割破手博取祈桑同情心的计划只能中道崩殂了。

盛翎越看霄晖越觉得熟悉,简直和当年的商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讨厌。

没等他有所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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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玺大人回府了。”

盛翎从前最讨厌听到这个声音,如今却觉得久违的轻松。

和眼前的霄晖比起来,商玺的讨厌程度似乎都少了很多。

不消多时,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商玺一回府就片刻不停地赶来了祈桑这里,似乎是有什么好事想要向他汇报。

盛翎刚刚进来后便虚掩上了门,商玺没有发现异常,径直推开了门。

刚迈进来一只脚,就感受到了房间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商玺的视线在房间内环顾了一圈,很快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懊恼,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殿下,您怎么又随便带人回来?”

霄晖愣了一下。

……“又”?

“您这个月都带回千滨府多少人了?”商玺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发现霄晖的异样情绪,“每个跟您回来的小妖怪或者魔物,都觉得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结果来了千滨府才发现,这里从不缺一个他。”

话里有话,显然是故意说给霄晖听的。

前辈就是前辈,说话还是更老练一些。

霄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这时候无论怎么反驳商玺,都只会惹祈桑厌烦。

——当然后辈也毫不逊色。

商玺眯了眯眼,看着这名看似羸弱的少年。

霄晖目光不躲不闪,唯有在祈桑看向他时,轻轻垂下眼眸……看着像是有些怕生,不太爱说话。

商玺心中闪过几分不耐烦的情绪。

这个人看起来,和之前那几只没头没脑的小妖怪不一样,不太好赶。

商玺不再多言,免得被祈桑看出端倪。

旋即,他走到祈桑边上,十分刻意地为对方理好本就没乱的衣襟。

“殿下,宁氏派人来访,就在前厅,您要去看看吗?”

祈桑想了想,同意了。

他回过头本想带着霄晖一块走,谁料盛翎上前一步,恰巧挡住了他,祈桑便就此作罢。

待祈桑走后,盛翎和商玺温和的假面才被彻底撕开,用挑剔的眼神看着霄晖。

霄晖垂着头,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商玺冷笑一声:“别装了。”

霄晖好似什么也不明白,疑惑地看着商玺。

盛翎在一旁嗤笑出声:“商玺,这下你知道我当年有多想打死你了吗?”

也不和你争,也不和你吵,只在背地里阴你一下,别人看来还以为你在欺负他。

“别装了。”商玺顶了顶腮,看着霄晖的眼神变冷许多,“我还能不知道你为什么想混到殿下身边吗?”

面对商玺的质问,霄晖只是说:“商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一心只想侍奉月神殿下。”

商玺冷笑一声:“是吗?”

毫无征兆的,他抽出自己腰间挂着的短刀,用力甩向霄晖的方向。

剑风擦着霄晖的耳侧钉在墙上,霄晖却一躲也未躲。

商玺召回短刀,眯眼询问:“你不怕我杀了你?杀了你,殿下也不会对我说什么。”

“商大人,你敢吗?”霄晖只是无波无澜地反问了一句,“我就站在这里,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杀了我。”

商玺气笑了,抬起短刀,在霄晖的脖颈侧划了一道不深却有些长的伤口。

“收起你的心思,别想着在我面前耍花样,当初那些用肮脏手段接近殿下的小妖,都被我扒了皮丢去喂海鲨了。”

霄晖唇间溢出一声轻笑,这才抬起头,露出满是不屑又略带挑衅的眼神。

“商大人,你总是像这样背着殿下自作主张吗?”

刚刚商玺在霄晖脖颈侧划出的那道血痕,此刻血液已经有些凝固。

霄晖黑色的眼瞳直视着商玺,还带着明晃晃的嘲讽:“商玺,你可真是一条疯狗,你知道因为你,外面人都说殿下是什么吗?”

商玺眼神里闪过几分杀意,但几息后,又恢复了那副笑面阎罗的模样。

“我不知道殿下为什么要把你带回来,但你最好识趣一点,别做出什么……痴心妄想的事。”

祈桑不在,霄晖也不再伪装,露出单纯表象下肉食动物的野心。

“说了这么久,商大人知道我的名字吗?”

商玺意识到什么,不再笑了。

霄晖说:“我叫霄晖,是殿下赐名的。”

月神为商玺赐名“玺”,这件事在凡间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还在很长一段时间,被传为佳话。

霄晖这句话一出口,带着明晃晃的挑衅意图。

——商玺不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商玺深深吸了一口气,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意,冷着脸掐住霄晖的脖颈,没有半分手软。

盛翎在一旁微微皱眉,他觉得以霄晖的手段,不可能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果然。

当窒息的感觉攀爬上霄晖的喉咙,让他连最简单的呼吸都做不到时,他却兀然笑了。

商玺意识到什么,骤然松开了手。

霄晖脖颈上那明显的红色掐痕却仍然存在,红得显眼。

下一刻,商玺被人推开在一旁,脸上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

向来恶名远扬的笑面阎罗,此刻却只能无措地看着祈桑:“殿下,我不是……”

霄晖捂着脖子,说话都很困难。

但他拉住了祈桑,柔弱道:“殿下,许是我哪里惹了商大人不快,他这才……”

祈桑抬手制止了霄晖的话,走到商玺面前。

他看着半跪在地,好似一条温驯的狗的商玺。

“商玺,你对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是霄晖你不能动。”

商玺自知已经惹了祈桑不快,不敢继续反驳。

“是。”商玺隐晦地看向霄晖,目光阴冷,“属下以后,绝对不会再找他的麻烦。”

在祈桑注意不到的视线死角,霄晖扭了扭脖子,没有半分刚刚的难受模样。

盛翎在一旁目睹了全程。

他置身事外,对霄晖的恨意没有商玺那么大。

或许是因为,今日的商玺就是当年的他,见到商玺吃瘪,他反而有几分大仇得报的快感。

不过盛翎发现,祈桑对霄晖的态度,好得有些过头了。

这可不行。

看这人的样子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商玺最好有能耐报复回去。

本来一个商玺就够恶心人了,再来一个霄晖,盛翎不觉得自己能有那么好的脾气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