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忘记我，而是把当初我的那副画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上。

并且几经辗转，打听到了爸爸为我临时安置的另一套房产，前来找我。

陈亮阿姨进了屋，看到我的病例和画一半的画，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薄薄一片纸。

「...小迢，你安心治病，不要担心钱，多贵的药阿姨都付得起。」

她颤抖地过来抱我。

好温暖的怀抱，像妈妈一样。

我缩在她怀里，从目睹苏月皎回来那天开始，第一次忍不住嚎啕大哭。

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

所有人都知道我得了重病，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必死无疑。

「陈亮阿姨，」

我哭着搂住她脖子。

「可以答应我一个愿望吗？」

「当然了，小迢，你要天上的月亮阿姨都摘下来给你。」

「我马上就要死了。」

「可我不想死在医院，我想死在家里，漂漂亮亮的。」

「您能不能陪我最后一程？」

12

我看着浑身被雨淋透，疯狂冲进房间里的人，虚弱地招招手。

临死之前把付洵找来，陈亮阿姨极其不情愿，还是我告诉她，我要亲手送他一份大礼，她才勉强帮我打了电话。

付洵一个踉跄，半跪在我床前。

「林迢...」

他不可置信地隔着氧气罩摸上我的脸，似乎不能理解两天前还在医院和他耍所谓小脾气的人，为何会如此快地衰弱。

「不可能...为什么会这么快？我问过医生啊，他们明明说你还有时间，还有治愈的希望的，他们骗我...」

付洵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像小孩一样手足无措。

像很久以前，他登台演出，我在后台为他加各个老师微信，他没找到台下我的身影，以为我要离开他一样无措。

不过这次是真的。

「付洵，」

我微笑着握住他手，声音微弱，

「你知道为什么吗？」

付洵愣愣地看着我，摇头。

「因为你啊。」

我告诉他系统的任务，缓慢、坚定、一字一句。

付洵的脸色由震惊到崩溃，一遍遍重复着不可能。

但是病例上却又写得清清楚楚，我现在的情况是任何人意料之外，没有合理解释。

我笑着看向他。

「付洵，是你亲手害死我的啊。」

「开心吗？」

一瞬间，我感受到付洵握着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紧接着，他情绪彻底崩溃，捂着脸哭得声嘶力竭。

「林迢，不可能，你怎么能离开我？」

「你骗我的对不对？这是你给我的惩罚对不对？」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别走...」

付洵哭着哭着，忽然想起来什么，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和一个小盒子。

纸上一个小人站在草地上，穿着婚纱，带着大大的笑容。

那是我刚刚得知付洵要为我求婚的时候画的，不等我画完，就被叫去帮忙准备他作为首席出场的第一场演出。

付洵自己补上了另一半。

一个小人拿着戒指，牵着穿婚纱的我。

付洵打开盒子，里面是我曾经梦寐以求得到的戒指。

上面的钻石那样闪亮。

「看，这是我的求婚戒指，我早就准备好了，林迢，你答应一定嫁给我的。」

他想给我戴上戒指，而我拼命攥紧拳头，他试了两次也没掰开，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临死之前还有这样大的力气。

付洵手足无措，眼泪一颗颗砸在床单上，一遍遍展开那张纸，给我比划。

「你看，这是我们的婚礼，到时候我会为你拉琴，林迢，我永远只为你一个人拉这首曲子。」

「...你不记得了吗？」

「...你怎么会不记得呢？」

剧烈的疼痛传来，我望着付洵的脸，看这个平日风度翩翩的男人如此狼狈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

被他握着的手随即轻飘飘垂在床上。

再无声息。

13

陈亮阿姨为我穿上我最喜欢的红裙子，将我葬在妈妈身边，又以我名义办了给癌症儿童的义卖活动。

孩子们看着自己的画被一幅幅买走，开心地欢呼。

同时，离开我，又被陈亮阿姨人脉打压，付洵的首席生涯很快变成昙花一现，苏月皎也早被他请走。

付洵变得比往日更加客气疏离。

眉宇之间，寒霜不退。

他新买了个房子，就在当初遇到我的大学城旁边。

苏月皎几次想约他出来，都被拒绝。

直到一天，苏月皎亲自上门，说自己要出国了，这一次，可能不回来了。

付洵终于默许她进门。

苏月皎推给他一盒甜品。

「这是我们大学谈恋爱的时候，你最喜欢吃的，恰好路过，没想到还在开。」

「尝尝吧。」

付洵机械地拆开包装，拿出一块，慢慢嚼碎。

苏月皎在对面默默看他。

半晌，付洵摇了摇头。

「太甜了。」

「她不喜欢。」

苏月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顿时脸色大变，咬牙切齿道。

「付洵，林迢她已经死了。」

「一个死人到底有什么好？」

「我才是陪你走过籍籍无名的人，你忘了大学的时候你拉琴我跳舞的时候了吗？」

付洵放下吃了一半的甜点，抬头看着她，目光露出森森寒意。

苏月皎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表情，一时间被吓住。

「籍籍无名？」

付洵勾起嘴角。

「当然没忘。」

「没忘你口口声声说陪着我，又抛下我一个人出国，也没忘你消失多年，又恰好在我功成名就的时候回来。」

「你算什么东西。」

「林迢才是陪我一步步走下去的人。」

苏月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唇颤抖，双眼含泪。

半晌，忽然嘲讽地笑道。

「是啊，林迢对你那么好。」

「有什么用？」

「你不还是害死了她？」

「付洵，你这个人，就不配得到爱。」

付洵猛地起身，一把拽住苏月皎胳膊走向门口。

「滚！」

「你给我滚出去！」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14

直到苏月皎哭着被他赶出家门，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付洵才终于平复呼吸。

他慢慢靠着墙蹲下。

半晌，捂住脸。

从小到大，身边人都说他淡漠。

直到他在大学的时候遇到苏月皎，他拉琴，苏月皎就跳舞，他以为他们天作之合，永远不会分开。

可是苏月皎丢下他去了国外。

再之后，他遇到了林迢，林氏孤女。

付洵承认，刚开始他是为了林迢的钱，但是慢慢的，他却不可避免地爱上了她，和当初对苏月皎朦胧的好感不一样，林迢对他的好，让他安心，想永远沉溺进去。

他以为林迢陪他度过籍籍无名，往后一定是幸福生活。

却没想到林迢也离开了他。

还是被他亲手害死。

电话忽然响起。

是林迢死后，剧院为他安排的助理。

说是助理，但其实也没有什么活干，大的演出不愿意找他，好不容易有人来请，又被付洵推辞，

助理小心翼翼说出音乐会主办方，本来已经做好又被立刻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付洵犹豫一下之后说好，

助理喜形于色，慌忙安排。

那是他成为首席第一场演出的剧院。

他本该向林迢求婚的剧院。

15

表演当日，付洵压轴出场。

和平常演出习惯穿的白衣不同，他这次穿了一身黑色西装，胸前戴着白花，高大挺拔，像新郎一样。

来宾们都对这位神秘的年轻首席充满好奇，一时间屏息凝神。

寂静之中，付洵慢慢拉动琴弓。

琴音回荡。

却不是原定表演的曲子。

助理和主办方在台下慌乱地交换眼神，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不知道，那是岛村绚沙唯一一首用中文命名的曲子。

叫《我爱你》。

付洵拉得那样用力，以至于琴弦很快被崩断，抽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印。

台下惊呼此起彼伏，付洵却像感受不到一样，直勾勾盯着第一排。

那是他特意要求助理留的空位。

那里不会有人来了。

他却偏偏好像看到一个穿大红裙子的姑娘，捧着花对他笑得明媚。

一曲终了，付洵毫不犹豫扔下残琴，在高台上对着观众席一跃而下。

「林迢，

我来陪你了。」

16

难以忍受的疼痛忽然消失，我迷茫地睁开眼，发现置身于黑色虚空。

熟悉的系统声音响起。

「宿主，其实您已经完成攻略任务了。」

「对象付洵，攻略进度超过100%，您可以选择系统奖励，在新的一世实现愿望。」

「是吗？」

我笑起来。

「那我要和爸爸妈妈重逢，」

「我要一副健康的身体，」

「我要再次拾起画笔，」

「还有，

和付洵永不相见。」

语毕，面前的黑色慢慢消失，转而被颜料填满，五彩斑斓，绚丽如梦。

童话般的色彩中，一条小河慢慢流过。

我好像看到一个女孩蹒跚着走来，而一对年轻夫妻正拍手迎接。

他们身后，江水迢迢，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