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泽愣了一下，起身追了上来，“思雨，你要把蓓蓓带到哪里去？我不会跟你抢这块地了，我把他们都带走，你别管我，这里都是你的，你要这个村子我也可以买下来给你……”
“下葬的吉日还没有到。”我淡淡地说，“幸好啊，没有提前将女儿下葬，不然今天会被你们破坏得一丁点灰都不剩了吧。”
我的话无疑击中了顾云泽痛处，他痛苦地抹了把脸，低下头，身躯不断颤抖。
那天，他独自将女儿的墓收拾好后，跪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凌晨的时候，我远远过来看了一眼，他还没有离开。
那天之后，从来不轻易在人前露面的顾氏集团年轻总裁开始频繁出现在电视新闻和报纸头条上。
只为了卑躬屈膝地向他的妻子和女儿道歉。
“我犯了错事，失去了我最爱的女儿，也让我的妻子无法原谅我，我罪无可恕……”
可无论他如何诚心诚意地忏悔，我的心中也没有半点波澜。
在正式将蓓蓓骨灰下葬的那天，顾云泽也带着一束鲜花来了。
几日不见，他就像忽然苍老了几十岁，身躯疲惫，双眼布满了血丝。
还是像以往那般，他一言不发地跪在墓前。
“蓓蓓，爸爸来了，你还在生爸爸的气吗，爸爸每天都来看你好不好……”
我垂下眼帘，看着正式刻好的墓碑上，女儿灿烂的笑脸。
“顾云泽。”我忽然开口了。
顾云泽一愣，震惊地看向我。
这是那天在这片坟地大闹过之后，我第一次跟他搭话。
“你还记不记得，蓓蓓第一次开口说的话，就是爸爸……”
我的声音哽咽了，顾云泽不住点头，泪如雨下。
“她走的时候……说的最后一个词……也是爸爸……”
“她说她对不起你，她让我跟你道歉，顾云泽，蓓蓓真的很爱你啊……”
“从小我管她比较严，她一直更黏你，可是，自从陈娇娇和她的狗回来后，你越来越没空陪她，所以那天你说带她去海边玩，她多高兴啊，穿了一直舍不得穿的漂亮裙子，还一大早就让我带她去外面梳了公主头……”
“思雨，你别说了，我该死，我该死……”
顾云泽痛哭流涕，已经被我的指责彻底击溃了内心。
“我不是把狗看得比女儿重，宝宝它以前救过我的命……我带它爬山时崴了脚摔了下去，是它去外面叫了人帮忙，我一直把它当作我的福星、我的恩人……”
“而且，宝宝都十岁了，寿命不多了，身体开始经常出现问题……我是想这几年好好陪它，毕竟，我跟你和蓓蓓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我没想过会发生这种意外啊！”
顾云泽抱住女儿的墓碑，肩膀不断颤抖，“是我的错，是爸爸的错……”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影忽然冲了上来。
“林思雨你够了！失去了女儿难道只有你一个人伤心吗？！云泽哥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连宝宝逗他他都不去和它玩了，你就不能体谅一下他的痛苦，非要这么刺激他吗？！”
陈娇娇对我破口大骂，还做出了要动手的姿势。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顾云泽挡在了我面前，狠狠扇了陈娇娇一耳光。
陈娇娇捂着脸，露出无法置信的神情。
“云泽哥，你打我……？以前我和你谈恋爱的时候劈腿，你都没有打过我！你变了！”
“闭嘴陈娇娇！我不是说过了，让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顾云泽双眼满是怒火，“是你让我失去了我最爱的女儿，我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顾云泽用乞求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似乎希望他的做法有让我心情稍微好一些，“思雨，我已经删除了这个女人全部联系方式，我还跟保镖都说过了，以后再看到她来找我就把她打出去。”
我麻木地看着顾云泽：“你看，怎么处理和陈娇娇的关系才是对的，你现在不是有数了吗？可为什么，你之前却做不到呢？”
“一次次说是为了狗，可你如果真的那么喜欢那条狗，当初分手时为什么会同意把她给陈娇娇呢？她带着狗回国后，凭你顾氏总裁的地位，又真的不能把一条狗抢回来吗？”
“不过是因为，你心里头对陈娇娇还有感情，你仗着蓓蓓依赖你，觉得我已经和你成了家有了孩子不会分开，所以一次次迷恋这种在出轨边缘游走的暧昧关系罢了。”
“顾云泽，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到底是对那条狗好，还是对狗主人好，不然为什么每一次陈娇娇在你面前说我和蓓蓓的坏话，你都会无条件信她？！”
顾云泽仿佛被我的质问戳中了死穴，整个人僵在原地，所有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我注视着这个惶恐痛苦的男人。
“蓓蓓既然已经下葬了，还希望你尽快把你抽屉里的离婚协议书签了，从此以后，你要找陈娇娇还是李娇娇，你要喂狗还是喂猪，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不是、不是的，不要离婚！思雨！我一直爱的都是你！”
顾云泽几乎疯狂地哀求着，“是因为你老是和我吵架，我说同意离婚，只是想气一气你，我真的对陈娇娇没有感情，会证明给你看的！”
很快，我就明白了顾云泽的“证明”是什么意思。
邻居告诉我，陈娇娇被顾云泽动用关系送到了缅北，人已经疯了，而那条他们共同养的狗，顾云泽也没有接进家里，而是把它送到了另一户人家寄养。
同时，顾云泽还查出来，狗经常受伤生病，根本不是因为身体老了的问题，是陈娇娇经常虐待它、踹它。
他痛苦自责不已。他那么喜欢那条狗，却竟然是自己亲手把它交到了一个虐待它的人手上。
而他之前还一无所知。
我的生活逐渐平静下来，从事了一些可以远程居家的工作，每天，我都会去女儿墓前陪一陪她，翻她从前写的作文，画的小画。
只是这样的生活看似正常，我却总感觉生活中有一双看不见的眼，常常来窥探我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直到一天，邻居来跟我说，想介绍一个对象给我认识。
我正想拒绝，阴影里却忽然钻出来一个身影——是顾云泽！
他的面容看上去比以前更阴沉更可怕了，整个人瘦得像骷髅一般，眼下全是疲惫的乌黑色。
“思雨，和我重新开始好不好？我爸上个月也去了……我没有亲人了……”
“如果你愿意，我们其实还可以要一个孩子……”
见我脸色微僵，顾云泽赶紧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没有忘记蓓蓓，她一辈子都会是我最爱的孩子，只是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我们都失去了最亲最爱的人，让我们两个在世上孤单无依的人抱在一起取暖好不好？我发誓，再也不会有陈娇娇那样的事发生了！”
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涌出了我和顾云泽曾经的点点滴滴……
恋爱时的青涩，新婚时的体贴，还有女儿出生后，我们一家三口那些快乐的日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回忆压了回去，“不好。”
“顾云泽，我爱过你，不是和你交往的时候爱上的，是在有了蓓蓓之后，我看到你身上作为男人的责任和担当。”
“可那几年的争吵，早已经彻底把我对你的爱一点点消耗殆尽了，就算没有蓓蓓的事……我也不会和你继续下去。”
顾云泽看上去更憔悴了，整个人笼罩在了沉痛的阴影当中。
我叹了口气，语气漠然而冰冷，“你不停求我原谅，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可我给你机会，又能怎样？女儿不能回来了，我们的曾经，也不能回来了。”
“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这辈子，我们各自安好吧。”
说完，我果断转身离开，顾云泽哭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再也没有停下来。
半夜，我起身喝水的时候，下意识向窗外女儿的坟前看了一眼。
我知道顾云泽还没走，其实，我常常会看到他半夜来这里跪着。
但这次，却不是以往跪坐的姿势，而是吊在女儿坟前的树上。
他在自杀！
我吓了一跳，赶紧打了急救电话。
幸好发现得早，顾云泽很快被抢救了回来。
只是，病床上醒来的他，双目再也没了半点神采，口中一直含混不清地呓语着什么。
我仔细听，听到他一直在说的原来是“对不起……”
看着病床上这样的顾云泽，我心中五味杂陈。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顾云泽眼眶中掉落出来，很快将他的病服打湿。
“对不起啊，蓓蓓……爸爸那天把你留下来，是因为以为能很快回来的，爸爸给你堆的城堡还没有堆完呢，还有说好要给你堆的小房间，给你堆的小王冠……”
说着，他突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哭，用手开始抓自己的头发和脸，很快渗出了鲜血。
“思雨！你都这么恨我了！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啊！别把我救回来啊！我要去陪蓓蓓！”
“因为这不是蓓蓓想要的！”我哽咽道，“蓓蓓最后一句话，是让我跟你道歉，这说明她还希望你能开心啊……”
顾云泽似乎被我的话触动了，抬起头来，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做让蓓蓓不开心的事了……”他用手背擦了一把眼睛，狠狠点了点头。
医院一别后，顾云泽彻底消失在了我的生活当中。
只是我收到了一个不明账户转来的钱财，足以将我老家村子几倍买下的数字。
这笔钱，我用来在村子里建了学校，公园……
这是我的一个小小的私心，我希望女儿的安息之地越来越好，这样，她在不会寂寞孤单。
春天的时候，女儿坟前的花又开了。
我抚摸着墓上的照片，“放心，妈妈哪里也不去，妈妈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的。”
“妈妈也不会丧失生活的斗志，会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因为妈妈知道，这也是你的心愿，对吗？”
一只蝴蝶轻轻飞过，停留在了我抚摸女儿照片的手指上，扇了扇翅膀。
我笑起来。
女儿，这是你的回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