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例行春猎,赵不凡又找借口溜了,别的文武百官都巴不得与皇帝接触,唯有他避之不及,宁可在家陪朱琏也不愿凑热闹,一是他厌恶无意义的杀戮,二是他打算回避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
早前煽动百姓大闹开封府的贼人很不一般,依秦桧的判断,其中不仅有权臣暗中唆使,还有皇亲国戚参与,也就是说牵涉宫廷,甚至是后宫。
如果这件事情闹大,赵不凡的日子不会好过。
开封府终是天子脚下,如今正值年关,若皇帝赵佶得知京城闹出大乱子,不管什么原因,身为知府的赵不凡难辞其咎,是时迫于各方压力,无论皇帝赵佶想不想,必定要处置,不说处罚得多么严重,贬官调任是免不了。
秦桧的官场嗅觉非常敏锐,心知处理好复杂局面是赵不凡给他的核心考验,便凭借自己的机智快速揪出暗中捣乱的人,又在分辨出背景之后及时掌控波及范围,且判断出幕后主使不敢站出来承认,而后秦桧故作糊涂,纵然肇事者透露出背景也权当他们在说谎,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从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快速稳定了开封府,又把事情淡化。
这些正是赵不凡容忍秦桧的原因,有魄力、有眼光、识时务、有方法、该下手的时候心不软,又能拿捏好分寸,有能力担事,特别是秦桧写在文书的最后一行字很符合他心意:恳劝大人忍一时之气,莫与小人纠缠,取长久之胜。
这些日子,赵不凡看似不把小小风波放在心上,实则就是刻意淡化,因为他的想法与秦桧一样。
今年他再度找借口不去参加春猎,甚至连新年大典都不参加,便是要回避那些暗地里想谋害自己的人,越少露面,事端自然越少,而借口则是蔡薿惨案有重要线索,需要加紧追查,避免线索断掉。
蔡薿惨案震动朝野,如此谋杀朝廷大员的行为动摇朝廷根基,皇帝赵佶本就急欲破案,自是一口应允,而且答应帮赵不凡隐瞒,对外说辞为:赵爱卿染了风寒,只能留在家里修养。
正月初二一大早,赵不凡秘密离京,随行人员仅有折月芝、杨沂中、张宪、尚昆阳和公孙胜,陆登被留镇开封府,朱琏和扈三娘则在家里会客,正月期间势必有很多人拜年走访,自然需要留人在家里应付。
东京距离襄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若沿着官道大路走,大致有九百多里,赵不凡以马代步,扮作游历的公子,不几日就顺利抵达襄州地界。
襄阳是襄州的治所,自古就是华夏重镇,赵不凡本来很憧憬这座千年古城,没想进到襄州却大失所望,沿途官道全是流浪的难民,个个拖儿带母、面色蜡黄,穷苦流民饿得受不住时,只能蹲在路边啃草根、食树皮,好些老人或小孩甚至活活饿死,再加天寒地冻,简直就是人间惨剧,活脱脱应了前朝诗圣杜甫写的那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折月芝心痛难当,忍不住慷慨解囊,但赵不凡很快就制止了,不是他心狠,而是救不了,数以万计的难民,单靠施舍没法救,甚至会引发人性的恶,引来数之不尽的危险。
曾经险些饿死的他很清楚,人在活不下去的时候,道德和律法将毫无约束力。
临近襄阳的时候,折月芝偶然看到一个年轻的母亲,其人披头散发,浑身破烂,蜷缩在路边抱着婴孩,似乎正竭力用自己的脸庞和怀抱温暖孩子。
“不凡弟弟!路边的孤儿寡母着实可怜,孩子那么小,穿得也那么单薄,我们帮帮她们吧!”
赵不凡沉默许久,终是脱下自己的绒毛长袍,然后合着钱袋里的几两碎银子一同扔给折月芝:“你去吧!”
折月芝抱着长袍跑到孤儿寡母面前说了些什么,但很快又僵在原地。
赵不凡觉得不对劲,赶忙下马追过去:“怎么了?”
折月芝捧着长袍不停抽动,回身看来时,美丽的脸颊全是泪痕。
“母女二人……冻死了。”
伴随着话音,她扑到赵不凡怀里痛哭不止。
牵着战马走来的张宪禁不住破口大骂:“狗娘样的童蹇,襄州都变成这样,他既不开仓放粮,也不收纳流民,更不上报朝廷,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看着彷如雕塑的母女二人,赵不凡默然无语。
许久。
他抢过张宪手里的马鞭,杀气腾腾地纵身上马:“童蹇是童贯弟弟的儿子,他隐瞒不报必是童贯授意,不然他有几个脑袋?”
折月芝擦着泪痕怒道:“童贯在西军威望那么高,权倾天下,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还要这么残忍?”
赵不凡冷声道:“去年童贯征讨房州王庆兵败,导致王庆实力暴涨,童贯已然被连削数路兵权,枢密院也被郑居中等人涉足,这襄州与房州相邻,童贯安插童蹇调任襄州,多半是要威慑周边府州,逼迫他们隐瞒兵败导致的严重后果,试图等风头过去再说,若上报如此惨象,他童贯的日子更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