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骄阳已略显灼热，穰县南方二十里外的旷野里，绵延广阔的叛军大营正遭受猛烈攻击。

三支配合有序的朝廷官兵结成密集阵列，分成三个方向有序冲击营寨，其前排步兵穿着步人甲，左手拿铁盾，右手握战刀，正是精锐的重甲刀盾兵，而步人甲也是当前时代最先进、最重、防护能力最强的重型战甲，便是神臂弩都很难穿透。

重甲刀盾兵的后面则是重甲长枪兵、重甲朴刀兵和重甲弩手等兵种，他们密密麻麻地挤成一团，彷如无懈可击的铁桶。

这是大宋精锐兵马才能拥有的配置，依靠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堆砌而来，例如步人甲的造价就非常高，其甲叶有一千八百多块，只要有一块尺寸不对便合不上，可谓耗时耗力，而且兵甲的日常维护费用也不是小数目，需要有工匠定期打磨和翻新，若生出铁锈，穿起来连走路都难。

看着装备精良的朝廷官兵，李懹额头的汗水简直犹如雨水般往下落，他嘶吼着下令弓弩手加快射击速度，但箭雨给官兵造成的伤害着实有限，而且近处的白刃战也不容乐观，朝廷官兵装备精良，武艺精熟，配合有序，叛军若不是有营寨作倚仗，根本没办法正面对敌。

李懹愤怒地看向身旁马勥，嘴里发出近乎尖锐的咆哮：“如今仅是刘仲武发起的第三波攻势，可我们的防御设施还有几处完好？往常你们不是自夸智勇双全？此刻为何如此不堪？早前摆阵交战，你们连战连败，眼下退守营寨，你们仍旧束手无策，大王拿你们究竟有什么用？”

马犟隐现怒色，脸颊胀红犹如猪肝，但他不好吭声，李懹的伯父是李助，而李助是王庆的丞相，地位摆在那里，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反倒是他的亲弟弟马劲性子更为刚烈，憋不住怒声回应：“你才是大军的统帅，你怎的不想想办法？你怎么不上阵杀敌？”

李懹瞬时瞪起双眼：“你久战不利，竟然还敢顶嘴？”

马劲争锋相对：“你为何能位列我们之上，难道心里没数？”

这话说到李懹的软肋，顿时令其满眼阴沉。

马犟忧心局势，眼见两人吵起来，不禁出言劝说：“行了！大敌当前，理当同仇敌忾，大家落草为寇本是图一个逍遥快活，彼此皆是兄弟，少说几句死不了人！”

“兄弟？”马劲气得额头青筋直冒。“既是兄弟，为何有亲疏远近之分？既是兄弟，为何有上下尊卑之别？既是兄弟，为何身居高位的是他们？为何不能平等相待？我们打死打活，究竟为什么？兄弟情义早他娘的没有了，甚至比不过在房山的时候，那时候好歹各坐一把交椅，逍遥快活，各管各的，但如今跟朝廷有什么区别？我他娘的落什么草？我去边关从军不好？光宗耀祖不好？”

马犟彻底愣住。

为什么落草……不就图逍遥快活，不就图一个出路，不就是不想被欺压，而如今的叛军跟朝廷有什么区别？

若纯为打仗，帮朝廷打外敌不好么，死了尚且是英雄，落草为寇有何意义？

马犟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李懹却火冒三丈，全然被马劲气炸了肺，作为既得利益者，李懹自是指望叛军势力越来越大，从而使得他的权势越大，最好能推翻大宋，令他成为货真价实的枢密使，这也是他愿意跟随王庆的最大动力，而马劲的质问直戳他心底，如何不令他恼怒。

他转眼看向远处的官兵，终是强忍住怒气，只在心里暗暗痛骂。

兄弟？什么兄弟？

大王本是风流好色之徒，起兵一不为百姓，二不为家国天下，三不为忠君爱国，造反作乱摆明是想当皇帝，享尽荣华富贵，说白了就是为他自己，你们自己没本事爬上去，如今在我面前扯兄弟情义，真是吃饱了撑得慌。

皇帝只有一个，这么多兄弟一起做皇帝？

枢密使也只有一个，若你们都跟我平起平坐，岂不是满朝都是枢密使？

傻么？

李懹与马家兄弟各怀心事的时候，战场南边的旷野里正有十几个方阵的朝廷将士坐在地面休息，而他们身后是一处隆起的土坡，坡下有三支精锐铁骑伫立，坡上则树立着中军大旗，十几位掌旗官整齐排列，五六名传令兵面色肃然，随时准备传递军令，而他们前面，也就是土坡顶部有一张小小的帅案。

此时刘仲武就坐在帅案后面的太师椅上，他不时看向战场，不时又埋头研究地图，谁也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