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4深处

73

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大概有四五十岁，散发着压迫的气场。

他靠在那把并不算奢华的座椅上，却如同君王坐在自己的王座，周围的人全都低着头颅俯首称王。

老J？

我飞快在脑海里检索这个名字，想起以前逃亡到C4的时候小白曾介绍过。

他说老J是C4几股势力中，背景最复杂的一股势力的老板，据说来自顶层，与顶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我们，现在是来到了C4？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老J这里？

我想起昏迷前的逃亡、飙车、主动撞上去的卡车、爆炸……之后我晕了过去，没能看到祁时的状况。

对了祁时呢，他没事吧？我的心脏被揪紧，警觉地环视四周。

祁时就在我左边的一张座椅上。他整个人被牢固的铁链绑了起来，头低垂着，似乎陷入了昏迷。

「祁时！」

我大声叫唤他的名字，但他纹丝不动。我又试着向他那边凑近，但自己也被五花大绑在了椅子上，挣扎了几下蚍蜉撼树。

不过相比较祁时，绑着我的只是普通的绳子。

我冷静下来，目光探向前面座位上的老J：「这里是哪？我们怎么会在这？你把祁时怎么了？」

老J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右只手肘压在扶手上，竖起胳膊手背支着下巴。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我们，表情颇感兴趣。

从老J开始跟我说话开始，周围人已经全部停了下来，有序地站在老J身侧，然后是几个站在我跟祁时身边看守着的。

老J露出一个还算和善的微笑：「这里是C4，你们被人追杀，而我救了你们。」

「至于453，你口中的祁时，你也不用担心。」

「考虑到他的体质，我们事先给他打了镇定剂，防止他在你醒来前把这里掀翻。」

老J轻笑，做了个招手的手势，立刻有两个人向祁时走去。

其中一个打开一个小型医疗箱式，另一个人从里面取出了注射剂，熟练地撸起了祁时的半个袖子，消毒、注射。

「几分钟后他就可以清醒了。」

我死死盯着，看他们在不能动的祁时身上扎针，想撕了他们的心都有。一会儿这个剂一会儿那个剂，这群人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不用这么如临大敌，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我救了你们，想跟你们商量件事。」

「商量，一般会把人绑起来商量吗？」

「失礼了，主要为了以防万一。」

老J交代了句，有人过来帮我们松绑。松开后我立刻疾步走到祁时身边，上上下下观察着他。

手腕有些擦痕，看起来已经被老J这边的人处理过了。面色还好，呼吸也很均匀。太好了，那场爆炸应该没怎么伤到他。

祁时很快转醒，眉头紧蹙，睁眼瞬间有种要毁灭一切的气势，看到一旁焦急守望的我后旋即收起。

「你没事吧？」他看向我，眉宇间略过一丝阴沉，好像我说个不字，他就要做点什么报复回去。

「我没事，只是刚刚被爆炸波及的时候晕了过去。你呢，你没事吧！」

老J发出笑声，「好了两位，以后有的是时间你侬我侬。你们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吗？」

气氛略微松动下来，老J开始解释。

「乔思，你那场演讲真是令人震惊，令人热血沸腾。你知道当视频出现在C区的大屏幕上的时候，人们是什么反应吗？」

我刚想反驳视频并不是我的杰作，但老J滔滔不绝，没有可插嘴的份。

「刚开始他们各忙各的，但听到你说话的内容后，很快所有的视线都转向了屏幕。」

「人们沉默，他们用那种过惯了这种日子的承受苦难的目光，看完了你的视频。但石子已经在水里荡起了涟漪，有人率先开始怒骂，开始咆哮，开始叫着，打倒A区，打倒A区！」

「这种情绪就像会传染一样，在人群里掀起一股股汹涌的热浪。人群的喊声快把房子震塌了。」

老J的语气也慷慨激昂起来，甚至有点癫狂。

仿佛他就在人群里，亲眼目睹了那震撼人心的场面。

我悄悄打量周围的人，只见在老J的讲演下，有人眼里开始冒出激动的神采，似乎要禁不住留下激愤的眼泪。

「你的视频就像一粒火种，已经深深印入了每个B区、C区公民的内心。」

「这个视频公布出来，你已经成了全区，准确来说是A区的公敌。」

「我知道你肯定会有危险，于是找人去帮你。」

「所以，」我突然想起了那辆卡车，「那辆卡车是你派过去接应的？」

「没错。」

但为什么呢，老J并不认识我们，又为什么大费周章在这个关头救人？

老J眼神发亮地盯着我，吐出一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乔思，加入我们吧。」

「成为鼓舞大家站起来的力量，跟我们一起击倒A区，带领BC进入更光辉的世界。」

我有些错愕，和祁时呆若木鸡地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确认了自己没听错。但还是，大为震惊。

「你想击倒A区？是，真的要那种击倒？」我声音干涩地问道，还连续问了两遍。

「不错，真正的击倒。」老J斩钉截铁道。

「你的视频已经在B区C区人民心中埋下了火种，而你，也已经成为勇于发声反抗不公的象征。」

「BC区的不满早就由来已久，只是需要一个契机。」

「你出名了，现在没有人认不出你。所以我希望由你作为代表进行宣传，去鼓舞人心。」

一系列讯息如重锤砸在耳膜，乍一听简直难以置信。

他想反，还想拉我当宣传？

所以，这就是他救我们的原因？我在家什么也没做，就在三个区出名了？还成了「勇于发声反抗不公」的象征？

不知道该苦笑，还是该哭笑。

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为什么是我？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宣传，领导者亲自出面更为合适不是吗？而且，你们那么容易就找到了我们，也太凑巧了吧。」

老J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不仅仅是视频。」

「乔思，我们在看着你，从很久以前开始。」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有种「老大哥在看着你」的感觉。

「在大街上有人挟持过你，还险些引发一场爆炸对吧？」

「你收集了很多赵冶的证据，当着众人面前揭发，让他降职了不是么？」

「你甚至还想将赵冶的事公布在整个A区，让他接受整个A区的审判，不是么？」

老J越说越振奋，眼睛亮着的寒光令人颤栗。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我在A区经历过的几件事，全都被远在C4的他尽收眼底。

「等等，那个挟持的人是你们安排的？」

「是的。那名献身者，是我们派出的一步棋，作为一个信号，一个检验的鱼饵。」

「结果顶层那些家伙果然是群草包，还认为一切都在他们的支配之下。风平浪静？呵呵。」

老J冷笑，隔空讥讽顶层那群权贵。

他又转向我，眼神流露几许欣赏：「身为A区顶层的一员，却愿意抛弃享受、不顾自身安危，拼命也要让游戏结束，维护B区、C区人的性命。」

「这不正是各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谁的权利高于谁的最佳彰显吗？」

「你做到了真正的以身作则。」

「乔思，你不正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吗？」

我没想到老J早已在观察着我，更没想到老J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谆谆善诱、坚定果决，极具煽动性。

不仅无法反驳，我甚至有些许被触动到。

似乎能触碰到对方内心深处，熊熊燃烧的烈焰。想要为B区C区争取，想要让这些人民也能享受平等的权利的拳拳之心。

你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锐气与愤怒，岁月也没能让这种愤怒消减半分。

我咽了口唾沫：「但为什么要观察我呢？是从挟持事件开始的吗？」

「不是。你一定猜不到是什么时候。」老J自豪地笑，还似有若无瞅了祁时一眼。

跟祁时有关？我寻思了半天，依然没有找到原因。

最后我甚至眯起眼睛，凉凉地瞟了祁时一眼，半开玩笑道：「祁时，你不会是老J派来的卧底吧？」

老J哈哈大笑。

祁时嘴角没有感情地上扬，眼神放出寒光：「乔，思。」

老J笑够了，吐露实情：「我倒希望453是卧底。我想将453收入麾下已经很久了，只是他一向独来独往，没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乔思，你还记得你修过的那个通讯器吗？」

我看着老J，心中的猜想浮出水面。不会吧？那个时候也太早了。

从C4被乔辰带到A区后，我和祁时被隔开。发现原主携带的通讯器坏掉后，曾找地方修理它。当时找到了垦街，身在A区、但没有A区身份人士的聚集区。

「那个为你维修的店长，也是我们的人。他在你通讯器里瞥见了453这几个字，当时上报了上来。于是你成了我们的重点观察对象。」

「没想到，你真的认识453，而且还做了这么多让人诧异的事。」

我感到头皮发麻，细思恐极。

店长也是老J的人，意味着他的势力已经不知不觉渗入到了A区内部。那他真实的势力，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老J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森森一笑道：「我们既然有底气提出击倒A区，当然不会是什么虚弱无能的废物。」

「乔思你可以起号召作用，而453，有了你，我们必然能够一举击溃对方。当然，我还有个想法，也许乔思你能够先回A区潜伏，跟我们里外呼应。」

老J已经开始畅想起未来的计划，畅所欲言、不加掩饰。而且他看起来非常中意祁时，视线每每放到祁时身上时，都会闪烁兴奋的光辉。

这，才刚刚是我们醒来后的半小时内。

他，为什么如此自信地认为，我们一定会配合他的计划呢？

「乔思，你们会加入我们的对吧？A区那边已经给你定了判区罪，他们会全区追杀你，只有我这里能够护住你。」

「你是无法安然无恙地重新做乔家的小公主了，噢对了，你已经不是乔家的人了。」

判区罪？爆炸后，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老J的手下投影出一则新闻，报道里把我形容成了一个，在ABC区直播含有不良煽动意味的视频，后又拒绝接受调查、畏罪潜逃的罪人。

这个罪人不光潜逃，还在路上乱飙车导致发生车祸，还残害了去追捕的军务司成员。

乔思，被暂时定为判区罪，将进行全区搜捕。

另一则报道，则是偏八卦性质的采访。

「我们这里邀请到了内部知情人士，张先生。您好，听说乔思的亲人身份不一般，这件事是否有可能背地经过他人操纵？」

「是的，确实有人怀疑，这起事件是否是那位的授意。但乔思已经在法律上脱离了家庭，与所有亲属断绝了亲属关系，所以其亲属没有理由承担连带罪名。」

「脱离家庭？」

「没错，这是最新的消息。」

「您觉得乔思是出于什么目的，发布这样煽动性、违背全区安定的视频呢？」

「这种事请大家理性看待，现在尚未有调查结论，请大家等最后的调查结果。」

「那您个人角度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我觉得，她疯了。不说其观点如何，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对A区权威的藐视，必定会惹祸上身……」

心情复杂地了解完了最新的情况，局势并不乐观。而乔辰那边，也终究是走到了那一步。

走之前我曾经拜托韩橙橙，让她在不得已的时候，以司法司的名义执行我的断绝亲属关系的声明。

这本来是为了以防万一用的。原本只是公布赵冶的恶行，大概率不会有太大风险。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视频被加工提前放出，还扩大了播放范围。硬生生就被扣了个判区罪的帽子，背后的策划人是真的想搞死我吧。

不知道乔辰发现妹妹出了这种事，还突然断绝了和自己的亲属关系，会作何反应呢？

他会惊慌么？

会收起笑意，收紧薄唇，生气我什么也没跟他交代吗？

会想尽办法救自己的妹妹么，还是庆幸我做了这种准备，让他平安无事。

不过他本来也会平安无事的，乔辰不会坐以待毙。脱离亲属关系，只是为他减少些麻烦罢了。

我收起些许惆怅和恍惚，把重点放在眼前的局面上。

老J救了我们，判区罪的帽子也已经被扣了下来。指望通过前首席拖延时间，曲线救国的方式看来是行不通了。

「怎么样，还是你们需要再考虑下？我也能理解，一下子说这么多确实有些突然。」

老J虽然话这么说，但口吻还是运筹帷幄。

先诉说找我们帮忙的原因，然后展示我们已经无处可去的现实，似乎除了跟他跳上一条船，就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不过，你们怎么能有胜算呢？A区与B区C区的实力差距，大家都知道是天壤之别。」

「呵。」老J轻笑，「所以说，既然我们有底气，当然不会是什么虚弱无能的废物。」

随着老J轻笑，他身边人也跟着浮现出某种极淡的，自信的笑意。

他站起身来，「跟我来。」

我们走出了这个房间，外面是个狭窄的过道。我们跟在他身后到处走着，有一点很令人奇怪：没有看见窗，一扇都没有。

最后他来到一扇看起来很厚重的门前，骄傲而神秘地打开：「看看我们拥有什么吧。」

机器发出轰鸣的噪音，行人如织在其间来回穿梭，一台台偌大的机器秩序井然。只是生产的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而是枪支弹药。

这，是一个军火工厂。

此时我突然恍然大悟过来，我们大概是位于地下，所以这是个地下军火工厂。

但从刚刚我们走过来的距离看，这似乎是个不小的地下空间，也许能称得上一座地下城？

老J噙着胸有成竹的微笑：「现在还觉得我们没有胜算吗？」

「火种已经种下，现在，让我们点燃这团火焰吧！」

74

老J，到底是何许人也？

有人说某一天他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C4，刚开始只是个无名小卒；

有人说他仅仅用了三年就在这里占据了一席之地，中间经历了无数血雨腥风，是靠能力，也靠强悍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大批人，成了C4最大势力的老板；

有人说他真正的身份其实来自A区顶层，靠着背后的关系才走到如今的地位；

有人说他性格阴晴不定，在他手下做事除了忠贞不二，只有死路一条；

有人说他只是C4喽啰里较大一批的头头而已，不管怎样，始终是见不得光的喽啰……

问一百人个人，也许能有一百种答案。

但老J本人对自己讳莫如深，总是淡淡一笑，对所有猜测、评价、褒扬不予置评。

不过老J来自顶层的结论倒是被证实了，当我问起他本人的来历时，他抬头看向遥远的上方。

上方是天，天际一片模糊，只有混着雾霭的斜云。

更远的地方，是高楼平地起的A区。顶层们活在高空中声色犬马，仰望星空与太阳，不愿意脚踩地面与平民为伍。

「二十多年过去了，那里的高楼是否还一如既往坚不可摧呢？」

老J语焉不详，却也暗示了他来自顶层的事实。但试图了解更多时，他就避而不谈了。

对于邀请我们加入的提议，我说自己和祁时都需要考虑下。

老J很爽快，让我们放心在这里住下，只是千万不要联系A区的人，否则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事实上现在也联系不上了。他们已经封锁了原来的通讯器，现在我用的是私下购入的，只有darknet软件还能对外联系。

我们藏在这个隐秘的地下堡垒里，占据了C4地下一块位置的「地下城」。

它并不算宏伟，奉行着能用就行的准则，所有的装修都简单无华，看起来甚至有些简陋。

但只要想到这是在什么条件下创造出来的，就足够令人震撼了。

二十多年，一砖一瓦，由无数人的守口如瓶与精力汗水，日复一日搭建而成。

老J给了我们足够多的特权，允许我们在这里随处查看，俨然已经当做我们的答案不会让他失望。从目前的局势看，似乎我们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只有一块区域不允许我们进入，那是这里的禁区，除了得到老J首肯，没人能进。

每个人都有秘密，这也没什么。

于是我和祁时便整日在这里闲逛，生活区、餐厅、军火区、器械区……这里什么都有，只是看不到天空，无法呼吸真正的空气，踩在泥土和草地上。

祁时正在锻炼器材上用力。

他穿得很少，薄薄的一层无袖T恤快被汗水打湿。

他一边拉着胳膊，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胳膊上的肌肉少了衣料的掩饰，不加遮掩地出现在眼前。

不得不说，这家伙身材是真的好，看得我有些目不转睛。

祁时明明是面无表情的，眼底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戏谑。

我总觉得，他更加卖力了，姿势也更加……刻意。

房间里明明有机器24小时不停地换气，保持着室内的恒温与湿度。但莫名其妙的，有些燥热起来。大概是我离祁时太近了，能嗅到他身上被汗水打湿的气息。

「你能不能正经锻炼？」我吐槽了句，只用余光看他。

「我以为你喜欢。」

「谁喜欢？」

「不喜欢你为什么目不转睛？」祁时笑得张扬，像个恶作剧的小屁孩。

无语，这家伙真的，有点变了。

刚开始被关的时候，我洗完澡顶着大好身材穿着他的衬衫站在他面前，他都懒得看几眼，现在逮着机会就开始孔雀开屏，到底是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嘛？还是单纯地觉得好玩==

但姐也不是那种羞涩的小妹好吗？

于是我莞尔一笑：「我是在思考，从人体学的角度，你和老J的身材谁更好？嗯，我觉得还是我哥更好。」

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拂袖而去。

咣当，后面传来器械被狠狠放下的声音，还有祁时的疑惑嘟囔：「老J，那个老男人？」

（⊙v⊙）嗯……其实我撒谎了，我还是对祁时的最满意。

在这个地下堡垒天天溜达，我们不时会参与老J与手下的讨论。

有时会有人找他低声汇报，有时他会拉一些人开会，个个看起来都是靠谱能干的。

从那些只言片语中，能够缓缓拼凑出一条脉络：这些年布局下来，已经有不少人插入了A区内部。

他们寄希望于这些人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让A区不攻自破。

老J从来不瞒着我们，这里的每个人见到我们也会尊重地打招呼，甚至还会有人向我投来钦佩、火热的目光。

好像我真的是那个鼓舞他们的先锋，能够燃起熊熊的火焰。

而我们迟迟没有给出答案。

击破A区，这是个庞大而沉重的命题。牵涉到双方的力量对比、战略计划，更重要的是，会流血。

会有无数的人倒下，无数的人被牵涉进来，家园变成战场，孩子失去父母，父母失去孩子。

一想到就令人有些害怕，和犹疑。

我搞不明白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