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时，你怎么看？」

我和祁时靠在小小的沙发上，看着投影出的外面的新闻。搜捕还在继续，各区已经翻了个底朝天。不过我们在地底，并没有人知道C4下面还藏着这样的地方。

视频里的主持人语速飞快：「我们随机采访了一些居民，这里是他们对直播事件的看法。」

「你怎么看待乔思为B区C区打抱不平这件事？」

「很荒谬，一个A区的竟然帮下面说话，实在令人无法理解。」

「我认为应该立刻把她抓捕处置，她说的那些太有煽动性了，对全区和谐不是好事。」

「刚开始我很愤怒，我觉得她完全是在煽风点火。但是我们有过一些讨论，就是，为什么A区生来高人一等呢？为什么B区和C区的公民，就无法享有相同的权利呢？嗯，这确实是一直以来的规定，但如果我正好出生在BC呢，那我也会很惨的……」

看来，这件事的热度一时半会是下不去了。

大多数批评的声音里偶尔夹杂截然不同的反思，看来，A区的居民倒也不是全部无可救药。

投影发出的光芒，照亮了这间休息室。

在夜晚，人们基本都会返回地面正常生活，只留下少数人值班，防止地下的猫腻被有心人发现。即使是在白天，这里也是换着轮班。

这里没有其他人，夜晚像是我和祁时两个人的王国。

微弱的光芒笼罩我和祁时。

世界像一个小小的黑洞。

「那你怎么看？」祁时反过来问我。

我么？

我从未想过事情会到这一步。一个来自异世界的旅人，被迫成为劳什子恶心游戏的玩家，然后慢慢接受这个身份，感受愤怒和荒唐，决定要毁掉这个游戏。

渐渐的，又被命运推到这里，变得有些疯狂和难以掌控。

「这里所有人看你的眼光都是钦佩的，像在看一个英雄。被当做英雄的滋味怎么样？」

我苦着脸瞅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确实恶心、令人不满，但一步步走来，我确实从来没把自己放在推翻者的位置上。

这不是一场游戏，这不是我的系统任务，这是在真实地生活，会疼痛、会开心、会沮丧。

毁掉游戏实在是被惹恼了，是发于本心、郑重思考后出于理智也出于感性的考虑。但更大的，就意味着更多的沉重的责任。

「那你呢？你想当一个英雄吗？」

祁时大喇喇地伸着双臂，舒服地躺在沙发上。

「我？」他幽幽地看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知道的，祁时喜欢自由。

不是被所有人遗忘，仿佛生活在被遗弃的世界的自由。

而是真正触摸这个世界，感受它的热烈与真实，然后决定以自由的态度生活的自由。

其实，我们好像已经接近了。

「啊啊啊好烦。」我暴躁揉头。

「好了，想不清楚就先别想，一起看片吧。」

祁时大手一捞把我抓了过去，紧紧依偎在我旁边，毛茸茸的头靠在我肩膀上，刺得我下巴有点痒。

看的什么片？异世界版海绵宝宝，我怀疑他可能已经看到了三百集。这个片子，仿佛没有尽头……

「咳咳，要不咱们换一个？」

祁时皱眉，飞快地将通讯器拿在左手里举高：「不要，就这个。」

哈？「行，你看吧，那我走？」

祁时撇嘴，无辜又可怜：「……那，你看一集我看一集？」

吵吵闹闹的，本来讨论严肃大事的紧张气氛瞬间变得松散了起来。

这天我在休闲区溜达，看到角落里有个小小的身影跑了过去。

我觉得很好奇，这里怎么会出现小孩？便也跟了过去，谁知道看见的是小希。

她看到我又惊又喜，呆在原地不敢置信，被我笑着叫唤，才欣喜若狂地朝我扑过来。

「姐姐~！」哟，被扑了个满怀。

我笑眯眯地揉揉她的小脸蛋，左左右右仔细打量着。不错，她梳了小辫子，脸蛋比之前要干净一些，看起来也比之前胖了一点点。

听她说，她是妈妈在这里找了份保姆的工作，就跟着妈妈一起在这边生活。

她有些兴奋地拉我去她妈妈工作的地方看，到了那块我有些吃惊，她指的是那片禁止进入的区域。

「小希，平时你能随意进出这个地方吗？」

「这里不能，但是从另外一个口能进去。平时妈妈还有其他阿姨，打扫的阿姨，送饭的阿姨，她们就是从那边进的。」

这，小希指的是后勤人员的通道吗？

当问起那里有什么的时候，小希转了转眼珠回忆道：「就走廊，还有很多房间。我妈妈是每天要照顾一个睡着的叔叔，如果发现问题要跟护士姐姐说。」

「睡着的叔叔？」

「对呀，一个叔叔每天都在床上睡觉，我从来没见过他睁开眼睛。」

从来不会睁眼、躺在病床上的，应该是个植物人吧？禁止进入的区域里有个植物人，为什么会有个植物人呢？

小希四处张望，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

「怎么了？」

「那个……那个大哥哥呢？」

噢，她说的是祁时呀。我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她滑滑的小脸蛋，小希看来很惦记着祁时呢。

「走，我带你去见大哥哥。」

我牵着她的手去找祁时，到了某个通道入口碰到守卫的人，本来不允许小希进入，我说了几句后便准许通过了。

一路上，我不断地给她讲祁时之前的心意，本来想给她送个粉红色的玩偶，真的又可爱又好看，还软乎乎的，只可惜太匆忙了没带上。

「玩偶呀。」小希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不过还是安慰我道，「没关系的，能见到你们我就很开心啦。」

但等真见到祁时的时候，小希又害羞了，揪着我的衣角不好意思过去，悄悄地在我旁边暗中观察。

直到祁时板着张面无表情的脸，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她才开心地笑了起来。

有小希陪伴，时光变得欢快起来。

老J正好走了过来，不经意地问起怎么会有个小女孩。

「她呀，这里工作人员的孩子。我们正好也挺无聊的。」

小希怕生地躲在我身后，脸蛋贴着我的腰，探出半个头观察老J。

老J耸耸肩没太在意：「对了那件事，你们尽快考虑。」

老J走后，我发现小希的脸上十分困惑，仿佛陷入了什么难题。

她神秘兮兮的：「姐姐，好奇怪呀。」

「什么奇怪？」

「刚刚那个叔叔，和房间里那个一直睡觉的叔叔长得一模一样呢。是睡觉的叔叔醒过来了吗，但我从来没见过他起床。」

童言无忌，我一把捂住她的嘴，检查四周有没有人注意到。看没人看向这边，才缓缓把手掌放了下来。

完了，总觉得我们在接近某种，秘密。

75

病房里躺着个跟老J长相一样的植物人，这点已经够奇怪了，更可疑的，这个人还在被老J列为禁入区域的地方。

我们把小希带到房间里，让她把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再给我们仔细描述一下。

听下来大概是这样。

小希口中的那个人整日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精密的仪器，不分昼夜地监测着。小希母亲会每天给他擦洗身子、清理污秽，还会在固定时间给他进行鼻胃管流质灌食，保证基础的身体机能。

每天还会有白大褂进来给他注射各种针剂，也不知道是营养液还是什么。

小希见我和祁时表情严峻，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姐姐，小希说了坏消息吗？」

「没，小希说的是很有用的消息。」我蹲下来，笑着摸摸她的头，「小希超级棒的，能不能再帮姐姐一个忙呀？」

听到这话，小希脸上恢复了神采，骄傲地昂起脑袋：「姐姐说。」

禁区看守森严，而小希因为是后勤人员的孩子，可以从后勤通道进出。

我跟小希嘱咐，让她再仔细观察病房里发生的一切：进出者的动作语言、说的每一句话、注射的针剂的样子、每个细节……再把这些细节告诉我们。

「这是个游戏，小希要做的就是和以前一样，安安静静地在妈妈旁边坐着，仔细记住见到、听到的所有东西，然后回来告诉我和祁时哥哥好吗？」

「不过最重要的是要保密，要很自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哦，不然小希可能会有危险。」

小希眼睛发亮，似乎很期待这个游戏：「保证完成任务！」

我夸奖地摸了摸她的小脸蛋，说了些未来的期许：「等之后我们有办法出去，下次回来看小希，一定会带你喜欢的玩偶好不好？多带几个~」

小希点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悄悄放在祁时身上。

其实她这样已经很久了，自从在这里重遇后，每次找我们玩的时候，目光都悄悄黏在祁时身上，还小心翼翼地不让他发现。

微弱的、火热的，带着害羞和喜悦，像个见到中意男孩的小女孩。

祁时偶尔会探究般地回看她，然后她像被抓住一般，快速假装在干其他的事。

更多时候，祁时就毫不在意地干自己的事，无视那些外在的目光。

毕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姐妹团在一起的时候，祁时也经常成为好奇眼神汇聚的中心。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次祁时有点享受的样子。

我打趣道：「小希，你怎么一直在看祁时哥哥呀？」

小希一惊，像是被戳穿了心事，脸立刻红了，飞快地低下头。

祁时微微朝这边看过来，十分淡定。

「他脸上是不是有脏东西？」

虽然害羞，但小希立刻反驳：「没有！」

「那是为什么，是祁时哥哥长得太磕碜了吗？」我坏笑。

祁时挑眉，看二傻子一样地看我。但他没有动，慵懒地靠在沙发上。

「没有啦……」小希快哭出来了，着急地为她的大哥哥正名，「是大哥哥太酷了，我忍不住……」

她垂着头嗫嚅说道，脸红得快冒烟了，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坏事。

我笑得眼泪快出来了。祁时怎么回事，从小白到苏昕到小希，没有不为之折服的。

「哼，我不酷吗，对小希不好吗？你只顾着看他，我要伤心哭了……」我撇嘴装可怜。

「姐姐！」小希又羞又恼，扭头就跑了。

我又笑了一会，才走到祁时身边坐下。

他突然猛地凑过来，我来不及反应，眼前蓦地多了祁时放大的脸。

「干，干嘛？」

「你仔细看看是不是磕碜。」他盯着我，面无表情地盯着。

来了来了，这人又开始了。

不过祁时顶着他那张脸认真看你的时候，确实有点顶不住（_）

但我也从不轻易认输，于是就认真地反盯回去。

祁时也认真地盯着我，毫不畏惧，甚至还有越凑越近的架势，好像不懂这样的距离代表着什么。

眼睛、鼻子、苍白的皮肤，还有薄薄两片嘴唇，是脸上唯一的血色。但……很柔软。

看到那嘴唇，我忽然就想起了水下的触感。

终究，我还是败下阵来。

==算了，我顶不住。

除了让小希帮忙留意病房里的一切，我也问了小白关于老J的消息。提到老J小白没什么兴趣，他只知道老J一直在招揽C4里的人，算是C4最大的一股势力。

每天都缺觉：所以他怎么没把你招揽上？你不是最厉害的黑客吗？

五彩斑斓的白：你以为我是谁想招揽都可以招揽的？除了453，没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好不？

言语之间，尊贵感尽显无疑了。不过我感觉盲点是，他和453是什么时候开始惺惺相惜的？？

每天都缺觉：好的，大神，我们想让你帮忙查一个人。

查谁呢，查老J。我想让小白帮忙调查老J，准确地说，是调查老J这张脸，看顶着这张脸的人到底身份如何。

五彩斑斓的白：不太好查啊，老J原来不知道是哪里的人，我也没见过他。

每天都缺觉：天哪，什么事能难倒你？453说小白可是最强的。

五彩斑斓的白：好吧，我来。

五彩斑斓的白：不过得等等，我最近在忙一个大项目，啧啧，一个伟大的构想。我会插空帮你们查的。

每天都缺觉：我有照片发你。

于是我将偷偷摸摸拍下的老J照片，给小白发了过去。病房里的那个人无法接触，于是我们反向操作，拍下了老J的照片。虽然不是正脸，但对小白应该是如虎添翼。

五彩斑斓的白：包在我身上。告诉453，安全了要请我吃饭。

我逼着祁时打出了「好」。

小希那头任务完成得也很圆满，她将观察到的一切，事无巨细地描述了出来，包括那个男人更细的外貌特征，打了几针、是怎么打的。

「打针的时候，穿着白衣服的姐姐跟另一个白衣服的叔叔说话，咳咳，是这样。」

小希捏着嗓子，能看出来是在模仿其中的女白大褂姐姐：「天天打这个，对身体不好吧？怎么回事，这么多年养着不是希望人好起来吗，怎么要醒了反而不让了？」

她又发出训斥的声音，模仿男白大褂低声道：「别乱说话，做好你的工作。」

「他们这么说的。」最后，小希回归成原本的口吻，期待地看着我，仿佛希望我表扬她重演得好。

我夸奖地摸摸她的脸，和祁时面面相觑，都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话听起来像是病床上的人要醒，但却通过某种手段刻意抑制病人醒来。

老J为什么吊着一个人的性命，却又不让他醒来呢？

也许答案，就在小白的调查结果里。

老J那边已经开始紧锣密鼓，想要实施自己设想中的宏伟计划了。他问了好几次我们的选择，还是暂时先拖着。

一晃来到这里，也十来天了。直到那一天，我经过老J的会议室门口。

门没有严丝合缝地关上，能隐约听到屋内传来人声。一开始我本来想要扭头就走，却发现在说的内容可能与我们有关。

说话的听声音像是老J身边的黑衣男，看起来年纪可能比老J小个十来岁，总是沉默而面无表情。

「他们还没有下定决心投靠，我们不再催催他们吗？」

「急什么，视频已经发了出来，在外面他们没有容身之处，除了这里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老J回答得很淡然，口吻全是尽在掌握之中。我竖起耳朵听着。

「确实，您英明。不过我们费了这么大力发布视频，只为了得到这两个人，值得吗？」

我一惊。

什么叫「费了这么大力发布视频」？那个视频不是赵冶他们的杰作吗，难道说与老J有关？

伪造的视频在全区直播以后，我们被迫走上了逃亡之路。在被A区追杀途中，老J派的人及时赶到，救了他欣赏的我们。

这，就是我们经历的、以及从老J口中获知的一切。

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一切，只是另一场欺骗的把戏呢？

听得我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心里浮现出一个恐怖的猜想。

而老J接下来的回答，则验证了这个猜想，也颠覆了这段时间来我们认知中的一切。

「跟了我二十年了，连事情的利弊都分不出来吗？我们需要有人去煽动BC区的怒气，这里正好有这么一个人，还不用我们自己出面，再容易不过了。」

「至于453，你对他的价值还是低估了。他不只是一个人，他是从无败绩的杀手，在A区那群人手里也能明晃晃杀人的那种，你懂么？」

「是，您说得对……我着跟您已经快三十年了，还是思虑不周。」黑衣男压低声音道。

我就站在那里，如坠冰窟地站着，世界在这一刻像个彻头彻底的谎言。

让安插在A区内部的人放出伪造视频，逼着我们被追杀，又假装救兵地拯救我们于水火。老J才是视频事件背后的策划者，逼着我们被安上判区罪名的主谋。

而他提到这一切时，只是轻飘飘地说他需要有人去煽动、需要453为他所用。

有一瞬间我觉得很荒谬，甚至还有种被玩弄在鼓掌中的愤怒。

由于这种恶心的事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我按捺住了心头的无语，准备赶紧回去告诉祁时。

但转身离开的瞬间，屋内黑衣男却厉声喊了一声：「谁？！」

该死，明明已经很小声了。我立刻拔腿撤退，往祁时的房间跑去。

这个位置离下个转角正好很近，黑衣男追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跑远了。

回房间后我锁上门，三言两语跟祁时说了刚刚听到的秘密。

他也有些震惊，但很快一如既往地淡漠。甚至脸上还黑了几分，看起来想要找老J打架。

「我们知道的事，暂时不能让他们知道。老J想利用我们，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被拆穿后指不定会做出什么。」

我们沉思了片刻，思索着要不要从这个地下堡垒出去，离开C4。但外面等待我们的，却是另外的危险。

这时通讯器亮了起来，三人组来了一大串消息。

五彩斑斓的白：不得了啊不得了，老J身份果然牛叉。

五彩斑斓的白：你们知道我动用了多大的精力吗，ABC区人口数据库硬是都没查到，我还不信了，难道这人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成？

五彩斑斓的白：最后被我发现顶层还有个加密的数据库，但是难不倒我，结果你们猜我在里面发现了什么？

每天都缺觉：什么？

五彩斑斓的白：他在前任顶层管理层的名单里，和前任首席当时都是首席位置的竞争者。两个人身家都很厉害。不过奇怪的是，后来他就了无音讯，资料也全部被封锁加密了，就连他的家族也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五彩斑斓的白：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每天都缺觉：快说快说。

五彩斑斓的白：我顺藤摸瓜找到了他过去在顶层的经历，发现了他和前首席还有另一个女生在学生时代的照片，三个人看起来玩得很好的样子。那个女生嫁进了乔家……应该就是你的妈妈。

五彩斑斓的白：你觉得，你父母的死会不会跟他有关？

车祸死去的父母，成为乔家唯一血脉、被前首席看顾的乔辰，前首席口中提到的故人……

无数的珠子仿佛串联成线，背后的真相已经将要呼之欲出。

关于父母的事，乔辰很少提起，只说那是一场意外。那真的是意外吗，还是乔辰一直以来知道的事实，已经是被扭曲过的事实？

我感到自己在颤栗，有种接近某种真相的紧张感。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然后是老J的声音：「乔思，你们在里面吗？」

如果小白的消息准确无误，那么老J确实来自顶层，和前任首席还是认识的关系。

但前提是，门口的「老J」是真的老J。

我和祁时对视，声音尽可能放得自然：「在，怎么了？」

「开下门吧，找你们有事。」

「额我们……我们在做其他事，可能暂时不太方便，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门外沉默了半晌，随之传出轻笑：「你们知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