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得比我更早的是梁佑之,一大早我就闻到了蒸馒头的味道。
“这次我识别不出是系统要求,还是出自于他的自愿了。”
他想来叫我,又不敢来叫我。
和当初我精心给他准备生日宴,在家等了一整晚不敢叫他一样。
我一直磨蹭着等到电话亭老板来叫人才起身,刚到门口,他就乍乍乎乎地喊:
“妹子,你爸派来接你的人到了,三辆车!”
我莫名鼻头一酸。
这里交通不便,来往车辆受到的限制很大。
三辆车,他可能以为我会有很多东西要拿。
可是除了那个洗到发白做工粗糙的布包,我什么也没有。
就连这个,都是我向邻居大姐讨要的。
梁佑之站在桌子旁边,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我知道,他想劝我回心转意,临走前我还是忍不住刺激他:
“安然明明可以不去的,你带着她私奔不就好了?”
“你比我更清楚你爸根本离不开你,没有谁会觉得你那个蠢弟弟会支撑起那个家。”
“她家是罪魁祸首,但你也没你想得那么干净深情。想换她回来去哭去闹去死,我生来就是享福的命,谁又能换走?”
梁佑之猛地一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你怎么知道?”
然后又难堪地扭头,面部都开始抽搐着。
“你是不是看我日记了?你想看可以和我说呀,为什么要帮我自己去翻?”
他对我不能发脾气。
他其实真正想说,我有什么资格不经过他的允许翻他的东西。
但不重要了,等我背上那个“破”包,跨出门的那一刻,已经可以彻底和过去说再见。
回家的日子并不算好过。
那时候我走得太轰轰烈烈,我家和梁家在当地也算出名,遇到敢问的,一见面就提梁佑之:
“小夫妻是吵架了吗?床头吵架床尾和,不至于闹到分居这一步!”
就连他爸,也几次上门来,所有人都好像认定了,我和梁佑之就是有关系。
我不生气,我选择做了这样的事,就一定会为它承担结果。
但是我不理解梁佑之的行为。
他算盘落空,我回来不久他也跟着离开,但不像之前信誓旦旦给系统说的那样,要靠自己救出安然,反而一天到晚缠着我。
他会在我家从早等到晚只为见我一面。
会在节假日的时候给我送上精心挑选的礼物。
会在我爸发脾气斥骂他的时候一声不吭。
搞得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不过是一对闹了点小矛盾但感情深厚的小夫妻。
有一次我出门,他当街把我拦住,眼角的猩红直接把人给看愣了。
“阿静,错误不可以修正吗?”
错误可以修正,但我和他之间根本就不是错误的问题。
他追着我走,一路上大声嚷嚷:
“我和安然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和系统有交换完全是出自愧疚,我答应过给她好的生活,我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不是爱。”
“这段时间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们一起生活了三年,那么多个日夜,我没有办法舍弃掉。回来这段日子,我所有的行为也跟系统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啊?”
周围的人纷纷驻足观看,我实在受不了,装作听不见快步走。
“是你干的吗?”
“没有。”
“但我瞒了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怪我,其实安然早就死了,我只是让他顺从了自己的本心而已。
“你走之后他和系统闹掰,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爱的到底是谁。”
我觉得四肢冰凉,思考的能力都快没有了。
人很魔幻,这个世界更加魔幻。
拐入百货大楼的同时,身后响起车辆碰撞肉体的声音。
惊呼声传来,我捂着耳朵扭头,看见梁佑之倒在血泊中,一双眼睛还在盯着我看……
“对面系统已经完全崩溃了,他的执念消失了……”
送到医院很及时,虽然看着吓人,但总归没有危及到生命。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就离开了。
他休养的这段时间,我一次也没有去过。
他爸来求过我很多次。
亲戚中来指责我的人也不少。
她们觉得我和梁佑之一起待了三年,这辈子就只能和他绑在一起。
“我和他连结婚证都没有,有哪门子的联系?”
“就当是谈恋爱,我想分手,想不和他有任何往来,谁也干涉不了我。”
最严重的一回,他瘸着一条腿也要跑到我家里来。
司机给他推着轮椅,他却不管不顾地想站起来。
“阿静,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声音颤抖,带着明显的哭腔。
“是我不愿意接受现实,是我明知安然死后还不敢坦然正视自己。我只是无法原谅,我明明许诺过她永远,但却爱上了你。”
“我给自己洗脑,到最后真的以为她没有死,她还在那个地方等着我,等我去接她,所以在系统给我出主意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我说你蠢,因为我真的想不到有人会为了我跑到乡下过那样的苦日子。”
“我妈走后,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对过我。”
“我对你漠视,不关心你,甚至是算计你嘲讽你,全都是因为我不敢面对,都是我的错……”
“哪儿有什么好换的福报啊,我连自己的生活都过不好,失了智迷了心,连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阿静,我知道你就在窗台,我知道你在听,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哪怕就一次!”
“你以后让我做什么我都去做好不好?就像你当初陪着我做的那样,我放下过去了,我是真的放下了……”
他不断地懊悔,可我却不想听懂。
他陷在过去要靠伤害我来缓解痛苦。
现在他走出来了,也要绑住我才能抓住幸福。
可是我呢?
我的选择,我个人的意愿,我祈求的尊重和不带有一丝杂质爱,他从来没有给过我。
我任由他在楼下声嘶力竭地大喊。
到最后被他爸派来的人接。
,我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
“这是你给他的惩罚吗?”
人被带走后,我问系统。
我必须得承认,那么多年的感情不可能说没有就没有。
但我不愿意走回头路。
“我是反击系统,他带给你的痛苦,他自己也得承受一遍。”
“但是惩罚他的方式有很多,没必要通过操控让他爱上我。”
这样的爱十分无厘头。
像一种施舍,好似他对我的亏欠只有感情上的一样。
“我不过是不让他对着你发脾气,让他顺从自己的内心,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爱上的那个人其实是你?”
“那太可怕了。”
如果梁佑之对于爱情的定义是这样,那我只能庆幸那晚的打击来得非常及时。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爸给我说梁佑之在医院闹得不可开交,把他爸气得都快要中风。
他偷着从医院跑出来,被门口看管的人追,一下子从楼梯上摔下来、
没好全的那条腿又被重击,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但他这次被撞醒了,因为我爸路过去看他的时候告诉他:
“我女儿不会嫁给一个跛子,更不会嫁进一个满是勾心斗角的家庭。”
我去了一个初中当老师,我读过书,又有下乡经验,录取的过程没有费多大的力气。
工资放在曾经的我身上,是一点也不够花的,但去了乡下三年,这些对我来说是绰绰有余,我爸都还夸我懂事了。
梁佑之住了三个多月的院,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和他后妈摊牌。
他爸护着后妈和弟弟,家里闹得乌烟瘴气,那点破事传得到处都是。
让我惋惜的是安然,其实她才去到那里没多久就去世了。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他爸妈没有一点反应,她哥哥顶替她进了厂,那时她爸妈还逢人就说:
“这就是安然的命,没有她我们家里的负担还减轻了不少。”
他们觉得一个女儿无足轻重,有厂里上班的儿子在,他们什么也不用愁。
三年多过去了,安然就在当地被草草埋葬,一辈子就留在那里,没有家人去接她。
她确实是像系统给我说的那样,被人强奸后自杀的。
所以梁佑之才会接受不了,失了心智。
她哥顶替着她的名额,不但没有好好干,因为打架斗殴被开除后染上了酗酒。
家里有点钱都拿去买酒了,动不动就对那老两口拳打脚踢。
学校有住在他们巷子里的人,讨论起来都说他们活该:
“白瞎了那么好一个女儿,我比她大个七八岁,算是看着她长大的,白净又孝顺,真不知道她爸妈怎么想的,这不都是自己的孩子吗?”
那天下班后,我径直去了百货商店给我爸买了一大堆日用品,把他感动得眼泪汪汪。
我以前觉得我生来就是救赎梁佑之的,可我最该对我爸好,他没有因为我是女儿嫌弃我,更不会给我找个后妈冷落我,他是全天下最好的爸爸。
吃饭的时候他欲言又止,但又架不住酒精上头,鼓起勇气问我:
“我们领导的儿子说从小就喜欢你,知道你回来了一直让他爸来找我,就当交朋友,你愿意和他见一面吗?”
距离从那个地方回来都大半年了,他肯定憋了好久,生怕我走不出去拒绝。
就连现在,都是一副忐忑样。
“去呀,你定时间吧,最好在周末。”
他大松一口气,皱纹都笑出来了。
“好!好呀!”
我不愿意困在过去的,我也想往前走。
我爸领导的儿子是个好相处的,在我和他单独见面的第二天,梁佑之跳楼了。
说来真的很可笑,不管是对安然还是我,他永远那么情绪化。
他想用这种方式逼我心软。
就跟之前说着反话让我妥协一样。
这样的人太恐怖了,我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晚上回去的时候,好久没出现过的系统出来找我说话了:
“你真的不打算去看他吗?”
“那你呢,为什么来到我身边?”
我没有回答它,问出了我一直以来的困惑。
“人心都有执念,但我们又都清楚你们最真实的需求。”
“像绑在梁佑之身上那个,梁佑之不愿意走出来,它就让他深陷其中,但他本身的意识在撕扯他,所以会拉着你去圆他心中的遗憾。”
“哪里能换什么福报,不过是撒谎骗自己而已,还能把你绑在身边。”
“我和它不一样,你有你的人生,不应该被别人拖累,同时因为你有向前的勇气,所以我才会在你即将改变命运的契机出现。”
“绑定的系统不过是人生的需求,你需要我们就会在,所以我们存在,也不存在。”
我听得似懂非懂,但想来这些日子它也没有害过我,只能茫茫然跟着点头。
可有一点它说的没有问题,每个人都有执念,但每个人对待执念的方式不同,进而影响到不同的选择和结果。
“其实梁佑之那个系统的名字也很难听,叫留念过往。”
“那你呢?”
“我叫直面未来。”
我被它一句话说得心里暖呼呼的。
对呀,不管人生在何时处在何处,都不能放弃向上和面对的勇气。
“我要走了。”
“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觉得你并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