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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第四十一章

祈桑有好一会没敢说话,倒不是害怕商玺伤害他。

只是他感觉,自己要是说了什么让商玺不高兴的话,对方能立马撞死在这里以表忠心。

祈桑嘴唇翕动一下,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虽然我不是你口中那个殿下……但你别哭了,我先不走就是了。”

商玺抱着祈桑的身体一僵,忍不住收紧手臂,用力点了点头。

祈桑察觉商玺在悄悄擦眼泪,他也没拆穿,就当不知道。

等商玺放开抱紧他的手臂,祈桑后退一步,两人重新拉开距离。

站定后,祈桑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咯了他一下,低头一看,是几颗形状不规则的珍珠。

刚刚有吗?

祈桑有些记不清了。

先前面具掉了,商玺还没来得及捡起来,重新戴好。

还没等祈桑看清商玺的长相,后者突然仓促转身,不欲被祈桑看见自己的脸。

祈桑疑惑歪头,问:“你为什么要一直戴着面具?”

虽然没看清,但大致可以看出,商玺的长相属于世俗意义上的俊朗。

商玺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显得有些紧张。

“我长得很凶,不希望被您看见。”

“有吗?”祈桑捡起地上的面具,却没递给商玺,“其实我刚刚看见你长什么样了。”

商玺既害怕听见自己不想听见的答案,又忍不住提起一点希望。

“……那你觉得怎么样?”

商玺背对着祈桑,看不见后者的表情,只能全神贯注地等待对方的回答。

可是等了很久,都没听见祈桑的声音。

商玺脸色猝然一变,怀疑祈桑又像当年一样。

……突然消失,就再也找不到了。

商玺心脏跳得很快,惶恐地转身,却对上一张笑眯眯的脸。

祈桑笑吟吟地把面具递给他,笑弯的眼睛像一只小狐狸。

“我现在看清你长什么样了,也不凶嘛,很好看啊。”

——祈桑没有走。

得到这个答案以后,商玺一颗心骤然落回实处,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自三万年前,得知殿下死讯的那一天起,商玺就再也没有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了。

哪怕在今日初见祈桑时,商玺也是怀疑大于喜悦。

他以为自己终于被三万年的等待逼疯,生出了幻觉。

商玺怕重逢不过瞬息,缘分戛然而止。

更怕所谓重逢,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怀疑与失而复得的喜悦交织在一起,简直比无望的等待还要折磨人。

直到这一刻,少年对他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他的一颗心才骤然落回实处。

虽然殿下忘了他,还变成了凡人,可殿下永远是殿下。

一剑风华威震十六州,无数人只消听见他的名字,便自惭形秽。

三万年前,那是属于殿下一个人的时代。

所有横空出世的天才,光芒不及殿下半分。

祈桑又问:“对了,你名字里的喜,是欢喜的喜吗?”

“不是。”商玺摇了摇头,“是殿下您为我取的,尔玉玺。”

“他为什……”

话说一半,祈桑突然顿住。

商玺的目光如有实质,固执地盯着祈桑。

无奈,祈桑只能硬生生改了口:“行吧,我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

商玺这才放松下来,接着道:“我原先的确叫商喜,是被您从黑市里救出来的。”

见祈桑没有露出同情或是怜悯,商玺微微放松。

“您第一次见我,问我的名字,我按照拍行教我的,说我叫商喜,讨喜的商品的意思。”

“我那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来到黑市的人,没有人不把我当成商品,我也并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

祈桑见到商玺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温柔,就知道面前这人,是真的很喜欢他的“殿下”。

可是他的殿下去哪了呢?三万年,沧海桑田。

如果不是真的有逼不得已的情况,这位殿下一定也不想这么久不出现吧。

商玺继续道:“您告诉我,我不应该把自己称呼为商品。”

其实商玺自己也有些诧异,他以为这些陈年旧事,他早就忘了。

祈桑顺着话题问下去。

“所以,他……我就给你改名叫商玺了?”

商玺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拿着的那面银色面具,“对。”

“您说‘玺’是无价之宝,不会被价值衡量……您说我的价值不该只是那几块碎钱,我该有更广阔的人生。”

祈桑提出要在“海神殿”内找人,商玺表示自己也要跟着。

嘴上说是保护,实则就是怕一转眼的功夫,少年又消失了。

为了让自己的意图不那么明显,商玺还岔开话题。

“殿下,这里并不是海神殿,而是……”

祈桑等待对方的答案。

商玺几次张了张嘴,最后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像是在表演一场并不幽默的默剧,演员与观众都很尴尬。

几次下来,商玺终于确定了,他不能说出关于这座神殿的任何事。

“狗天道。”商玺低骂,“半点用都没有,还事事要我三缄其口,迟早反了你。”

祈桑认真地看着琉璃砖,假装没有听见商玺这番倒反天罡的话。

这地板可真地板啊。

如今在水下,祈桑看不见天空。

但他总觉得,此刻天道应该正因为被骂,而气得团团转。

天道到底有恩于祈桑。

祈桑扯了下商玺的衣服,“商玺,你别骂了。”

商玺情绪收放自如,吸了口气。

“殿下,您听错了,我从不骂人。”

许是为了挽回一点自己的形象,商玺展开灵识笼罩神殿,替祈桑找人。

“殿下,您要找的人在西面偏殿,要我帮您杀……绑起来吗?”

三万年了,凤烨并不是第一个找到神殿的人。

从前只要这些人不进入主殿,商玺都懒得管。

在凡间还算值钱的宝物,到了这深海之中,不过破石头一把。

但这神殿的滔天财富,也不是他们想拿便拿的。

许多人只在外围徘徊,便被室内机关夺去了性命。

祈桑能一路通畅无阻地进到最深处的主殿,或许正是冥冥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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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想着,商玺心里又舒服了,连带看着不爽的天道也顺眼了起来。

祈桑不知道为什么商玺满脑子都是杀来杀去的,幸好他也不是多么正气浩荡的人。

面对凤烨这种活该千刀万剐的人,祈桑实在说不出一句“你别杀他”。

“不用,这个人虽千刀万剐不足解恨,却也不必现在就脏了你的手。”

商玺心虚地避开与祈桑的对视,他以前手上沾着的杀孽不计其数。

虽大多都是些不无辜的凶徒,但如今的殿下看起来……

好纯,好乖。

不敢让殿下知道这些脏事。

商玺没怎么离开过神殿,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祈桑一边赶路,一边将大致情况和商玺说了一遍。

或许是见惯了这种事,商玺的反应比祈桑想象中还要平淡。

“果然又发生了。”

“又?”祈桑追问,“在凤烨之前,也曾有人这么做过吗?”

商玺蓝色的眼瞳里闪过几分嘲讽,“诸如此事,不知凡几。”

祈桑实在不能理解,这么荒谬的传统是怎么延续下来的?

商玺垂下眼,唇边的笑也消失了。

“靠近海的人,总是免不了盲目信仰海神。”

凡间借着伪造“祥瑞异象”而平步青云者数不胜数。

可见对于信徒来说,“神”的名号究竟有多好用。

“约莫七百年前,我遇一女童坠船落水。”商玺叹了口气,“殿下您告诉过我,不应该随意插手凡人的命数……但我没做到。”

祈桑猜到了,“你救了那个小孩?”

“是。”商玺道,“她快溺死,我便引水流托她回船上,不巧被人撞见,他们便是说海神施恩。”

“那时我还没明白,殿下曾经为何要警告我莫与凡人过多接触。”商玺嗤笑一声,“等再过两百年,我重回陆地后,终于明白了。”

祈桑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本《双萝镇古史》。

他低声道:“嘉弘十五年,贾氏幼女失足坠海,幸得海神相救……贾氏一族感激涕零,于六年后,将此女作为海神新娘,献予神明。”

商玺认同了这段古史的真实性。

“等贾氏一族都快死绝种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因为‘感激’我的恩情,年年岁岁在向我祈祷。”

“因为见过了神明,便觉得自己是特殊的存在。”祈桑点评,“贪心不足蛇吞象。”

“我不是海神,神明也不会因为谁的信仰而出现,但他们似乎不明白这个道理。”

过了万年,商玺已经记不得自己当时是什么情绪了。

“第一次大规模的海难发生后,他们将那少女作为祭品献给我……那本就是突如其来的海上风暴,待他们下次出海,自然风平浪静。”

祈桑明白了,“但他们却觉得是献祭有了作用,你在庇佑他们。”

“是。”商玺嗤笑一声,“此后接连百年,他们年年选出一位海神新娘,若是恰遇天灾,便多举办一次海神祭祀。”

嘉弘十五年,商玺一念善,救了一位落水的女孩。

六年后,少女依然死去,甚至因为命运的蝴蝶扇动翅膀,又导致了两百多位少女死去。

本是神明善举,却被人曲解意思,无意中又害了那么多名女子。

商玺垂眸,“祭祀虽非我本意,但事情到底因我而起,我便上岸解决。”

这一段《双萝镇古史》亦记载了。

——那一晚,双萝镇上所有参与过举办海神祭祀的贾家人,皆被溺死于家中。

商玺深蓝色的眼睛涌动着厌恶的情绪。

“我以为将这一代罪恶的血脉屠尽,此事便到此为止……的确,海神祭祀确实停了。”

祈桑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然商玺也不会在听到凤烨的所作所为后,露出如此神态。

果然,商玺说:“可不过五十年,便又有人提及此事,欲重启海神祭祀。”

祈桑皱眉,“活下来的镇民没有人反对吗?”

“反对?”商玺面露讥嘲,“何止不反对,简直是一呼百应。”

商玺留下了“神罚”的证明。

活下来的人却一叶障目,固执地认为是水鬼报仇。

——从而更加渴求得到神明的庇佑。

商玺轻轻叹了口气。

“我能杀死五十人,我能杀死五万人吗?”

祈桑静静地看着商玺,心想,可以的。

他觉得商玺还是太过心慈手软了,今日他放水鬼上岸,杀死的何止五万人。

只有杀尽犯过错误的人,留下真正无辜的血脉,才能最大程度杜绝悲剧再次发生的可能性。

就算没有商玺,只要双萝镇的人想,便能找出一千种理由,再次举办祭祀。

祈桑没说“不怪你”这一类的空话,没有任何意义。

“商玺,你为什么要一直守在这里?如果你想要找我的话,不应该到处去走走吗?”

“殿下,您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商玺并不意外,“是您让我回到深海的,您说我们终将会在这里重逢。”

祈桑仔细搜索记忆,确定自己没有一丝一毫关于这座宫殿的印象。

我果然不是那位“殿下”。

商玺没看出祈桑在想什么,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神颇为怀念。

“其实我知道的,您只是想把我赶回深海……但是那时候的我,除了相信您,没有别的办法了。”

祈桑本来以为这位“殿下”和商玺的关系应该不错。

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有隐情?

商玺也没有透露太多,笑了笑便转移话题。

“但您就算不记得我了,也没有失约。”

祈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接话。

“走吧。”他拍拍商玺的肩膀,“我们先去找凤烨吧。”

商玺点点头,唯命是从。

“都听您的,殿下。”

深海之内缺乏光线,但海神殿灯火通明,无数人鱼烛与夜明珠堆出明亮的光线。

商玺为祈桑带路,祈桑走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四周的陈设,大多都是些珍稀贝类。

突然,商玺皱了皱眉。

祈桑问:“怎么了?”

商玺眼睛里一闪而过冰冷的神色,可以看出他正压抑着怒气。

“有别的脏东西,混进神殿了。”

尽管此刻心情不佳,但面对祈桑,商玺依然克制了情绪。

他拉住祈桑的一截衣袖,单手迅速掐诀。

“我们得快点了……殿下,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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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祈桑再次睁开眼,面前漫长的走廊消失,变成了一间华丽的宫室。

先前几间宫室,都是暴力地展示奢侈美学。

这里却截然不同,大殿内的氛围庄重严肃,从前应该是议会厅一类的地方。

人鱼烛规整地排列在大殿两侧,上面雕刻着异族的语言。

尽头摆放着白玉缀青珊瑚椅,珊瑚椅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绒,万年过去也未曾沾灰。

夜明珠不再粗暴简单地堆砌,而是磨成粉,掺在琉璃砖内,让砖块发出微光。

凤烨果然在此处。

听见身后有动静,他迅速转身。

瞧见是祈桑和商玺,凤烨眯了眯眼。

“也不知你还有这神通,这种境况,竟还能找来帮手。”

“他不是我的帮手。”祈桑反问凤烨,“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你的海神吗?”

凤烨见祈桑如此镇定,不免心下警惕。

“明知故问,你耍什么花招……”

祈桑组织了下语言,实话实说。

“你不用再找了,因为你的神来了。”

凤烨:“?”

祈桑见凤烨全然不信,耸耸肩,不再多言。

见两人的谈话结束,商玺抬手向凤烨射出一枚水刃。

本就心有戒备的凤烨当即防御,却被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击,打得猛然跪伏在地。

凤烨内脏瞬间破裂,想要吐出大口鲜血,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压制,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

最后,只能硬生生将血和碎牙往肚里咽。

凤烨惊惧交加,脸部皮肤内的蛊虫也开始迅速游动,像是不安。

……这人的修为,他竟半点也看不透。

商玺见凤烨没能将血吐出来,颇为满意地收回了手。

——怎么能让这种肮脏的货色,用他吐出来的血,弄脏了殿下的神殿。

凤烨过得太顺风顺水了,头一回遇到毫无悬念的压制,不由攥紧了拳头。

他瞧出这名蓝袍男子对祈桑的在意,不动声色地生出一计。

趁二人放松警惕之际,凤烨突然发难,召出母蛊,控制祈桑体内的子蛊。

凤烨与祈桑之间有段距离,他看不清祈桑体内的蛊虫情况,只能看到后者骤然被疼弯了腰。

凤烨露出得意的笑容,被血染红的牙齿看着极为可怖。

哪怕这蓝袍男子再怎么法力通天,只要将祈桑视为软肋,便注定无法……

凤烨的笑容还来不及扩大,就在下一瞬僵在脸上。

因为他看见,蓝袍男子在看见祈桑疼弯下腰后,没有露出半分焦急的神色。

商玺笑了笑,无奈道:“殿下,别玩了。”

祈桑正在卖力地表演自己的痛苦,闻言撇撇嘴,直起身来。

“商玺,你这人真不好玩。”

见商玺似乎是当了真,祈桑有些头疼。

“和你开玩笑呢,我怎么会因为这个生气。”

凤烨惊疑不定地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心中油然而生出不妙的预感。

“你是怎么摆脱蛊虫控制的……!”

祈桑“啧”了一声,表情不耐。

“吵死了,我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敢金丹期便下山?”

凤烨看出祈桑的无所谓,声音冷沉。

“这是我的得意之作,若非你侥幸……”

先前被商玺划伤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祈桑摸了下,重新划开伤口,用灵气引导蛊虫,从伤口处出来。

“我看你这子蛊,得是百八十年前的款了吧?早就被不知道多少蛊师研究透了。”

“被逐出师门的凤烨师兄啊,这世道在进步。”祈桑语气不疾不徐,“离开天承门的这百年,你可有再钻研过你的蛊术?”

祈桑的语气就事论事,却瞬间击碎了凤烨的自尊。

“凤烨,你以为只凭你略胜常人的资质,便能一辈子吃老本吗?”

凤烨气得双目猩红,死死盯着祈桑。

祈桑毫无畏惧,“事实证明,不过几十年,便有人超越你,甚至远胜于你了。”

仙途漫漫,众人皆竭尽全力,临深履薄,逆天而行。

能修仙者,何人不是天才?只有鲁钝的人,才难以意识到自己的鲁钝。

凤烨被愤怒冲昏头脑,再顾不得忌惮商玺。

他掌心凝出一团黑气,直直朝祈桑打了过去。

凤烨本就是蛊师,专精于蛊术,不擅长打斗。

虽他如今有半步出窍的水平,但单打独斗,可发挥出的实力只有元婴初期的水准。

商玺本想替祈桑接下这一击。

但见祈桑跃跃欲试的模样,又收回了手。

凤烨的招式是想要置祈桑于死地的,后者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祈桑口中默念防御口诀,拿出自己那把剑,凝聚灵力于剑尖。

因为天道“开后门”,祈桑能感觉到自己比一般的金丹修士要强上许多。

但强上多少……还得看如今能不能接住凤烨的这一招了。

阴森的灵力袭来,祈桑不躲不避,直直接下这一击。

如今亦是一个大境界的差距,看似与当初的弟子大比相同。

实则筑基与金丹,金丹与元婴,二者的差距不可同日而语。

“轰——”

祈桑运起全部灵力,挡下了这一剑。

爆炸的电闪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微微眯起眼。

眼见着自己的招式被祈桑挡下,凤烨起先是不可置信,慢慢的,他又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与此同时。

祈桑亦在心中默想。

——不行,挡不下来。

被灵气淬炼的剑身逐渐坚持不住,开始逐渐蔓延出裂痕。

祈桑在心中默数,在剑身猝然炸裂的瞬间,侧身一翻,躲开了凤烨的一击。

饶是如此,他也被爆炸的气流撞得呕出一口血。

商玺见到祈桑吐血,心狠狠一揪,他走到祈桑身边,想要伸手拉起祈桑。

祈桑却和个没事人似的,自己站了起来,还拍了拍被弄脏的衣服。

“是我太自负了,凤烨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居然把我的佩剑弄坏了。”

凤烨听见这番话,脸都要扭曲了。

他如今半步出窍,而祈桑看着不过金丹中期的修为。

没能一击杀死祈桑,已经算得上是耻辱了,竟还被小小金丹点评为“有可取之处”。

当真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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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玺看着破碎的剑身,温声道:“无妨,待解决了他,我带您去一个地方,您会拥有一把更好的剑。”

凤烨简直要被气疯了。

他正欲开口,却突然目眦欲裂,喉间漫起窒息感。

挣扎着望向商玺时,只看见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商玺依然站在祈桑身旁,唯有漠然的视线落在凤烨身上。

“再不出来,你附身的这具身体可要死了。”

什么意思?

凤烨双目通红,拼命干呕想要缓解窒息感。

可他的眼前还是逐渐黑暗,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祈桑试探性叫了两声,终于确定凤烨已经没了意识,只剩下微弱的生命体征。

他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好奇,“商玺,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商玺面对祈桑,顿时收敛掉脸上的所有负面情绪。

他装出彬彬有礼的样子,“您很快就知道了。”

祈桑了然,不再多问,只是对凤烨更加警惕。

能让商玺刻意点破这人的存在,显然对方实力不俗。

话音刚落。

大殿内兀然响起一声低沉的笑。

“商玺,三万年过去,你还是这么讨人嫌。”

凤烨的身上逐渐凝聚出一团黑气。

黑气逐渐成型,化为一名身材高挑的黑衣男子。

男子眉眼狭长,表情傲得十分欠揍,眉眼间略有阴森之感,却只让他看起来更加深不可测。

商玺难掩厌恶,当着祈桑的面,都忍不住阴阳了两句。

“哪怕寄居于一具半魔之躯,也要混进神殿……盛翎,你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下贱,想要来我这找死了吗?”

被称为盛翎的男子丝毫不恼,而是直直看着祈桑,微微勾起唇角。

这抹笑容包含了太多情绪,但最明显的,就是克制不住的恨意。

说是恨意,其实也不贴切。

因为恨大多都伴随着杀意,而盛翎的恨更像是不甘,全无伤害祈桑的欲望。

他缓缓说:“殿下,真是许久不见了。”

祈桑看着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为什么总觉得凤烨违和了。

有时候会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有时候又像是个单纯的疯子。

所以,在某些极短暂的时刻,祈桑遇见的,应该是盛翎。

明明都是凤烨的脸,但芯子变成了盛翎,就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看起来,盛翎当时并不能完全控制住凤烨的身体。

盛翎见到祈桑看着他时,那全然陌生的目光,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的目光像是毒蛇,你会担心他想要咬上你的脖颈,或许毒素并不致命,但还是会有些疼的。

祈桑皱了皱眉,下一刻,盛翎的身形骤然消失。

他心下一凛,强烈的危机感让他猛然往前方一躲。

与此同时,商玺也出手了,毫无留手的一击水刃直直打向某一处。

这威势比起攻击凤烨那一击只多不少,却被盛翎轻松接住。

盛翎的语气似乎很遗憾,“哪怕变成了凡人,您依旧这么警惕,殿下。”

但眼神扫过祈桑脖颈上的伤口时,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那表情,就好像他从不觉得,刚刚的攻击真的能伤到祈桑。

祈桑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有轻微的刺痛。

手指上有微量的血迹,是在后脖颈的伤口处沾上的。

虽然只是半指节长的小伤口,但祈桑还是沉默了。

祈桑:“……”

讨厌你们。

为什么一个两个的,见面就盯着我的脖子打?

商玺显然也想到了什么。

哪怕在如此严肃的时刻,都免不了一阵心虚。

盛翎想要往前一步,离祈桑更近一些。

然而在生出这个想法的下一刻,他转瞬就克制住了。

他只是站在原地,问:“您怎么会变成凡人了?”

祈桑不想理他。

好烦人好烦人,我天生就是凡人行了吧?

得不到回答,盛翎的眼神依然毫不避讳地望着祈桑。

他语气极轻,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殿下,您怎么能忘了我呢?”

看似满是阴鸷憎恶的眼神,实则带着不明显的期待,好像在等着祈桑反驳他。

这憎恶的情绪太莫名。

祈桑只觉得自己又给那位“殿下”背锅了。

祈桑的疑惑似乎骤然激怒了盛翎。

他明明在笑着,却在某些时刻透露出怨恨的阴狠。

“殿下,我真的恨您。”

“三万年,从没有一刻停止过怨恨。”

商玺抱胸立于一旁,冷眼旁观。

真应该让盛翎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嘴上说着恨,表情却像是丧家之犬。

第042章第四十二章

祈桑:“?”

我惹你了?

一旁的商玺听不下去,将祈桑护在身后,出言讥讽。

“盛翎,在我的神殿,你最好对殿下尊重一点,不然我不介意拔了你的舌头去喂海蟒。”

盛翎终于肯将目光移到商玺身上,带着很浓的阴郁感。

“你的神殿?”盛翎神色阴鸷,“不过鸠占鹊巢,得了便宜还卖乖,贱人。”

眼见两人要打起来了,一旁的祈桑简直失语。

或许,我才是被掳来的那一个,有没有人在意一下我呢?

祈桑又摸了摸自己脖子后面那一道血痕,已经没什么痛感了。

就两人吵架的一会功夫,伤口都快愈合了。

这一举动被商玺注意到了,瞬间对盛翎更加不爽。

“当年是你咎由自取,如今竟还敢怪罪殿下,甚至伤了殿下?”

盛翎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当即反唇相讥。

“殿下脖颈侧的伤口,也是我伤的吗?”

商玺:“……”

祈桑:“……”

既然商玺和盛翎是旧相识,祈桑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下许多。

虽然两人如今针尖对麦芒,但还能拌嘴,应该也不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祈桑想了想,狐假虎威地跑到商玺身后。

“……盛翎?你为什么要把我带来海神殿?”

盛翎看着祈桑自然地躲在商玺身后,酸了吧唧的。

“你问商玺啊,这不是他的海神殿吗?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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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桑没听出对方的话酸溜溜的,思索了一下,觉得也有道理。

“商玺,你知道……”

没等祈桑问出口,站在两人对面的盛翎瞬间不可置信,还有些委屈。

“我让你去问,你就真的去问吗?他怎么可能有我知道的详细……”

祈桑:“?”

你好难伺候哦。

商玺听了这话,抿了抿唇,倒也没反驳。

他久居深海,连双萝镇的“海神祭祀”重开的事情,都是从祈桑口中得知的,的确不知道凤烨的打算。

祈桑皱了皱鼻子,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

怎么这么凶啊?这个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盛翎与那位“殿下”有再多的恩怨,那也和他没关系啊。

商玺也是,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认错了人。

基于祈桑目前对商玺观感良好,他决定将所有错都怪到盛翎身上。

商玺保护他,商玺好,盛翎凶了他,盛翎坏。

其实盛翎的态度并不是凶,更像有些别扭,不知道该怎么和祈桑相处。

只是祈桑身边的人待他总是十万分耐心,盛翎的一点不足就会被放大数倍。

看到祈桑不爽的表情,盛翎嫉妒的神色一僵。

商玺没有参与进来,只是用无声嘲讽地看着自作孽的盛翎。

盛翎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该怎么和祈桑道歉。

其实一直到今日之前,他都觉得自己肯定会怪祈桑当初太狠心。

只是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哪怕当初祈桑想要杀了他,他现在也不希望被对方讨厌。

过了一会。

盛翎干巴巴道:“……不是我。”

祈桑其实早就不生气了,不说话只是在想事情。

闻言,他看向神色局促的盛翎:“你说什么?”

盛翎破罐子破摔一般,快速开口解释。

“我先前魂魄不稳,很少有清醒的时刻,没办法完全控制他……只能在他想杀了你的时候,给他施加暗示,让他将你带下深海。”

虽然没有证据,但这话祈桑信了个七七八八。

“你不是讨厌我吗?”祈桑话刀子扎心,“为什么还要救我呢?”

盛翎没料到祈桑会问出这句话,脸色瞬间涨红。

“我……也不是真的恨你,我就是想问问你,当初为什么要……”

话没说完,盛翎自己都觉得自己没骨气,默默闭了嘴。

祈桑有些好奇地继续问:“你怎么会受伤呢?”

盛翎:“……”

因为您当年差点将我魂元全部打散,我寄身草木万年才温养出一缕魂。

这番话显然是不能和祈桑说的。

盛翎憋了半天,才幽幽冒出来一句话。

“……走路上摔的。”

祈桑嫌弃地看了眼盛翎,“哦,好的。”

盛翎气噎:“……”

三万年过去,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只有殿下依然这么让人讨厌。

“殿下问完了,该我了。”商玺开口,“你跟着凤烨,潜伏进神殿的原因是什么?”

面对商玺,盛翎显然就没有对祈桑时的那种好脾气了。

他嗤笑一声,“我来拿我的东西,也要和你汇报一声?”

商玺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非请便入,你就这点教养?”

原先因为祈桑已经缓和许多的气氛,顿时又剑拔弩张起来。

祈桑左看看右看看,觉得神仙打架,自己一个凡人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他找了个角落自个待着,顺便研究在海底怎么给谢逐传信。

盛翎有凤烨的记忆,知道祈桑在外面还有个“好朋友”等着他。

他也不和商玺吵架了,酸不拉几道:“殿下这时候还不忘给外面的人传消息,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值得你如此在意。”

商玺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他逮着机会就要嘲讽盛翎。

“只是殿下的朋友,你就要管这么多,若是未来殿下……娶妻了,你岂不是得忙死?”

盛翎被嘲讽了也不恼,淡淡瞥了商玺一眼,似乎对这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觉得可笑。

祈桑试了半天都没办法把消息传出去,终于不再尝试。

甫一抬头,便听见什么“娶妻”的话。

祈桑挠挠头。

“娶妻?我吗?”

“你真想娶妻生子?”盛翎深吸一口气,气急,“你别忘了你修的是……不对,就算你现在变成凡人了也不行。”

“那倒不是。”

祈桑话音未落,剩下两人悬着的心还未落下,便听到祈桑接着开口。

“我早已成亲,自然不能再娶妻。”

商玺:“…………”

盛翎:“你说什么????”

商玺默默看了一眼盛翎,心绪大乱之下,终于没有心情计较他对祈桑的不敬态度了。

“……殿下,您爱那个人吗?”

许多人都问过祈桑这个问题,答案太过复杂,他懒得解释。

想了想,祈桑用一个算不得说谎的答案作为回答。

“爱吧。”

又没说是什么爱。

对家人的敬爱,怎么不算爱呢?

随着这句话的话音落下,大殿内骤然陷入死寂。

商玺愣愣地看着祈桑,觉得自己好像吞了一块寒冰,冷到了肺腑。

盛翎面无表情,突然发难,手中魔气凝聚,迅速变成一把锋利的剑。

他一剑挥开拦在自己身前的商玺佩剑,大步接近祈桑。

商玺心中思绪繁杂,一时不查,竟真的被盛翎打飞了自己的佩剑。

他脸色骤变,下意识以为盛翎要伤害祈桑,可在理智回笼后,又停下脚步,只用一种复杂又叹息的眼神望着盛翎。

盛翎在与祈桑只有一步之距时,停下了脚步。

“祈桑,你怎么可以这样。”

盛翎垂下头,没有直视祈桑的眼睛。

……或许也是不敢与对方对视。

盛翎深呼吸一口气,哑声开口:“……你明明和我说过,你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的。”

微微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的惶恐不安,求证一般沉默许久。

你骗了我,要杀了我。

没关系,我明白您为了大道,有更重要的选择。

祈桑不说话。

盛翎终于看向祈桑,目光惶惶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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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质问一般的语气,却卑微得好似祈求。

“……但是你怎么能,和别人在一起。”

祈桑的掌心突然被塞入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盛翎的那把魔剑。

盛翎握着剑刃,掌心流血。

祈桑握着剑柄,掌控主权。

盛翎黑眸中翻涌着许多情绪。

“殿下,我们自幼一同长大,只有我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

在如此混乱的时刻,祈桑依旧冷静。

他微微歪头,反问:“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盛翎缓缓将剑尖抵住自己心口,又往前迈了一步。

剑尖刺破衣料,没入自己的心口,洇出淡淡的血迹。

许是顾忌着商玺还在这里,盛翎没有说话。

他想。

尽管您忘记了所有事情。

但是我会永远记得,要为您保守秘密的。

祈桑试图抽走长剑无果,不由得皱了皱眉。

盛翎现在的反应,实在是……太疯魔了。

盛翎嗓音嘶哑,“我们才是……”

星盘批命的,天生一对。

商玺召回佩剑,见到盛翎这副疯癫的模样,一时间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之间虽互相言辞毒辣,但毕竟共同守有一段再无同伴的记忆,没有谁真的希望对方死去。

祈桑凝望盛翎泛红的眼眶,手被后者握住,不得不推进魔剑,扎入对方心口。

盛翎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以一种近乎祈盼的目光注视他,似乎在等待祈桑回忆起什么往事。

似乎只是几个瞬息,又好像漫长的沧海桑田。

……祈桑没有想起来。

盛翎的眼神终于黯淡下来,发出一声自嘲的笑。

“殿下,你真是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你明明大爱无疆,却对我这么绝情。”

商玺离得远还没察觉到什么,近在咫尺的祈桑却发现盛翎语气里的古怪。

祈桑觉得事到如今,他还是应该解释一下。

“你为什么能认定,我就是那位‘殿下’呢?你也看到了,我只是一名凡人,不可能有三万年寿数。”

盛翎嘴唇颤了颤,松开被魔剑划得深可见骨的右手。

殷红的血顺着指尖和手腕流下,落在地上成为一滩猩红。

祈桑以为盛翎是想通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被对方抓住了。

盛翎像是感觉不到痛,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鲜血淋漓的右手握住了祈桑的手掌。

祈桑没有感觉到恶意,却挣脱不能。

被对方握住的地方开始发烫,却不难受。

商玺眯起眼,突然明白盛翎在做什么了。

“这是主仆契约,灵力高者为主,灵力逊色者为仆,比一般的主仆契约要更加难以解除。”

盛翎没有反驳,待自己手上出现契约印记后松开了手。

祈桑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上果然也多了一个小印记。

按商玺所言,祈桑修为不如盛翎,此刻应当是盛翎的“仆”。

但他让灵力在小周天运转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不适,显然没有莫名其妙被人结契。

祈桑并没有惊慌,而是有理有据的分析。

“主仆契约不应该是双方自愿的吗?单方面的结契方式……我从未听说过。”

天道也不会容许这种破坏平衡的术法存在。

刚刚还情绪激动的盛翎,此刻已经平复心情。

他垂眸望着自己手腕处的那枚印记,轻声回答。

“……因为,这是万年前便结下的契约,所以才不需要你的应允。”

祈桑听明白了这话背后的含义。

——既然印记出现,那他的的确确就是那位于三万年前失踪的“殿下”,并且不是轮回转世。

盛翎看见祈桑皱紧的眉头,倏地笑了。

“殿下,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祈桑不动声色地抬眸:“?”

明明是自己被摆了一道,成了主仆契约里的“仆”,怎么听盛翎的语气,反而像是他很委屈?

盛翎的脖颈上蜿蜒出一道诡异绮丽的花纹。

从其上涌动的不祥魔气可以看出,这就是所有魔族都有的“魔纹”。

盛翎眼眶依旧有些红,但语气已经平淡许多。

“殿下,我是魔族……魔族怎么会有灵气呢?”

石火风烛间,祈桑联想到了什么,不由微微睁大双眼。

盛翎确认了祈桑的猜想,“就是您想的那样。”

盛翎用完好的左手,轻轻托起祈桑的手掌。

他似乎是想要亲吻他心爱的殿下,但瞬息的停顿后,他也只是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祈桑的手背上。

这是一种很虔诚、很放低自我姿态的姿势。

盛翎笑叹道:“殿下,您不必防备我。”

“我无恶不作,为所有正道深恶痛绝……但在您面前,您永远是我的主人。”

盛翎早就堕魔。

就算在这的祈桑,只是当初桃花村里的那名凡人少年,也是盛翎毋庸置疑的主人。

对于高修为者来说,这无异于羞辱。

可对盛翎来说,只要能见到祈桑,一切都甘之如饴。

祈桑看着盛翎忠诚的姿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当了十八年的凡人,如今乍一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许不一般,只觉得别扭。

盛翎后退一步,但目光仍未离开祈桑。

手腕处的印记仍带着淡淡灼烫,祈桑不适应地扭了扭手腕。

下一刻,印记的痕迹淡了下去,不适感也消失无踪。

在此期间,盛翎的视线从未离开过祈桑,自然也注意到后者在看见印记消失后,露出了不明显的如释重负表情。

“殿下。”盛翎冷静地叫了祈桑一声,“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您感到很有负担吗?”

祈桑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认真回答。

“有负担倒是谈不上……就是有些不习惯。”

“我明白了。”盛翎说,“所以您会更希望,永远想不起来当年的事吗?”

祈桑愣了愣,“我也没有这么想,不过……”

不过什么呢?

祈桑没有说出口,但是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能明白。

——不过,不知道这件事,会让他的生活更加轻松一些吧。

盛翎语气很平静,又一次重复。

“我明白了,殿下。”

祈桑觉得盛翎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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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他细想,在看清对方的表情后,突然愣怔了一下。

祈桑叫了他一声。

“……盛翎,你没事吧?”

盛翎语调平静,淡声回答。

“我会有什么事,殿下。”

祈桑上前一步,莹白细长的手指在盛翎脸上轻轻擦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要哭呢,盛翎?”

第043章第四十三章

盛翎突然僵住,下意识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他故作凶狠地抹了一把脸,却因为擦掉眼泪的动作显得毫无杀伤力。

商玺翻了个白眼,嫌弃道:“丢人的东西。”

盛翎难得的没有反唇相讥,而是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祈桑也没料到自己随意的一句话,会让盛翎有这么大的反应。

没等祈桑想好该怎么开口,盛翎率先说话了。

“我想明白了,殿下。”

祈桑抬起一双如秋水玉魄的眼睛,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疑惑。

就一会的功夫,你一个人琢磨琢磨,想明白什么了?

盛翎看着冲动急躁,实际上特别好哄。

好哄到,都不需要祈桑开口,就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您曾经是我的殿下,但现在是天承门的弟子。”盛翎语气和缓,“我不该把自己的执念强加给您,您该过自己的生活。”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商玺总觉得自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太了解盛翎这个畜生了,这人绝对没存好心思。

果然,盛翎紧接着开口,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您忘记了过去,没关系,只要接下来能让我一直陪着您就好。”

听见盛翎茶言茶语地暗示自己要跟着祈桑,商玺闭上眼,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盛翎,在殿下拒绝你之前,别逼我抽你。

祈桑没料到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皱着眉拒绝。

“不行啊,我是下山游历来的,如果……”

刚刚才自己把自己哄好的盛翎瞬间情绪又不对了。

他抿了抿唇,语出惊人:“如果您不同意我和您待在一起,我就去死。”

祈桑:“……?”

啊?你说什么?

祈桑试图再劝。

盛翎直接变出魔刀。

祈桑默默闭了嘴。

盛翎收回了剑尖对准自己的魔刀。

见祈桑“同意”了,盛翎再接再厉,继续开口。

“待我拿到了魔玉,便能恢复全部功力,您独自出门,我可以……”

祈桑一开始还认真听着,没有任何意见,等到最后一句话才忍不住打断。

“我不是一个人呀,我和我师兄一起游历的。”

盛翎一顿,“啧”了一声。

“哦,对,还有那男的。”

“没关系。”盛翎忍住咬牙切齿的感觉,“只是你师兄一人的话……”

只是一名元婴修士而已,总能避开他,有时间和祈桑单独相处……

祈桑摇摇头,“还有呢,我前两天捡了只小鬼。”

盛翎嘴角抽了抽,“再加一个小鬼也未尝不可……”

祈桑竖起一根手指,闭上眼,高深莫测地摇了摇。

“不止,我师兄们前两天给我传信,说过段时间要来找我。”

盛翎一噎:“……们?”

祈桑点点头,“对,也就……”

他在心里算了下。

原星岫和沈纨正好要找药材,顺路见一面。

顾程镜和祝言松两位师兄,要执行掌门派下的门派事务,顺路。

……

还有其他峰的师兄师姐,也说要下山聚一聚。

算完,祈桑自信开口。

“不多,也就三阁共十五位前辈要与我们一道。”

盛翎本来就魂元不稳。

听到这话,更加头痛了。

祈桑本想意思意思,关心一下看起来有些头疼的盛翎。

然而,就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盛翎突然消失。

祈桑喊了两声都没回应,只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商玺。

商玺淡淡道:“他现在只是一缕神魂,情绪太过激动就会失去意识。”

失去了意识,一缕神魂,自然也就消散了,过一会就会出现了。

“他神魂出窍,要长留人间必会有一个载体,应该就在周围。”

商玺瞧见祈桑迷茫的样子,突然对盛翎大发善心。

“殿下要是在意的话,可以找一下,不在意我就把他和地上躺着的那个垃圾一起丢海里去喂鱼了。”

祈桑没料到在商玺心里,盛翎的地位居然和凤烨不分伯仲。

看来是真的很讨厌盛翎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恩怨。

要是真的把盛翎丢进海里,等盛翎恢复意识了……

祈桑想,盛翎应该会气得打他一顿吧?

当然,先打商玺的可能性比较大。

祈桑觉得好笑,出声制止。

“别丢……我找找他。”

也不难找。

盛翎估计是故意留在祈桑身边的。

很快,祈桑在自己周围发现了一个小泥雕。

泥雕的小狐狸虽然刀刻简单,但也是栩栩如生。

祈桑托着巴掌大的小泥雕,在半空晃了晃。

“现在在深海,要是沾了水或者摔了,给盛翎的载体弄坏了怎么办?”

商玺笑意浅浅,带着点揶揄道:“这个泥雕大概有两个殿下那么结实,若是殿下遇到危险,就把盛翎丢出去,可轻松挡下合体期一击。”

祈桑被这玩笑话伤到了,作势就要把盛翎丢出去打他。

商玺笑着举起双手,“我错了殿下。”

他如今倒是没有最初那么不安了,哪怕面对别离,也能笑着应对了。

祈桑大度地表示原谅,顺带询问。

“商玺,你要和我们一块吗?”

“不了。”商玺温和地摇了摇头,“先前没告诉你,是我不对。”

“殿下,我的尸首在泓岭海底,我离不开这里的。”

祈桑大脑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商玺身上明明有仙气,除非他是……

商玺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祈桑,似乎是因为将要别离,而更加珍视在一起的时光。

“就是您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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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玺语气轻松,说出的话却异样的沉重。

“我没有天资,无法白日飞升,若想长久地等待您……只能尸解成仙。”

《抱朴子内篇》中记载:“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

商玺并不是普通的尸解成仙,而是用了更为修真之人不齿的方法。

他临死前跃入海中,靠吸纳海中生灵腐尸的灵气突破成半仙。

海中精怪数不胜数,却因此大都不愿与他交谈。

商玺身前便满身杀伐,死后又造下业障。

三万年里,商玺成为了海中的异类,却又无法长时间回到陆地。

当初救下贾氏女,或许也是想以此与陆地建立起一点联系。

商玺希望等祈桑回来了,见到的不是一个游离于深海的异类。

而是或多或少,还与人类社会存在联系的正常人。

一点私心。

终成恶果。

看到祈桑的表情似乎有些沉重,商玺忍不住抚平祈桑紧皱的眉头。

“殿下,您不曾要求让我等您,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您不必觉得有负担。”

祈桑还想说什么,但因为没有过去的记忆,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想了想,祈桑将长篇大论缩减成一句话。

“泓岭海这么大,我以后想见你,该怎么找你?”

“我借着海中生灵气息尸身不腐,终成尸解仙。”

商玺站在原地,宽大的袖口层层交叠出海浪的形状,如深海一般的眼睛凝望少年。

“天下川流,江河汇海,殿下,若您想寻我,便跃入水中,我会接住您的。”

怕独自待在岸上的谢逐和小鬼出什么事,祈桑准备带着盛翎变成的小泥塑先上岸。

商玺提前预料到了祈桑想走,主动开口。

“殿下,走之前,我有东西想给您。”

祈桑随手将小泥塑揣进须弥芥子袋里,随商玺一同走到大殿角落。

那里立着半人高的双缠枝云纹玉烛台,上面的烛油滴落些许在分支杆上,地上却没有。

因为殿中华丽之物数不胜数,祈桑先前一直没在意这里。

商玺的灵力注入其中,缓缓点亮玉烛台的缠枝纹路。

不消多时,面前的墙壁就隆隆移开,后面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

这条隧道幽暗无光,却不会给人潮湿阴森的感觉。

两人迈步进入隧道,商玺随手从入口处拿起一盏灯,在前方为祈桑引路。

祈桑好奇地摸了摸墙壁,发现墙壁不算光滑,纹路像是鱼鳞。

哪怕在万里深海底,也依旧不让人觉得冰寒,而是温润如暖玉。

祈桑没忍住戳了戳。

下一刻,他猛地收回了手,露出被吓得不轻的表情。

——某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触碰的墙壁有了心跳。

商玺好笑地看着祈桑,却没解释太多。

“它很胆小,但看见你回来,很高兴。”

深海底,处处是故人,祈桑却对面不相识。

他终于忍不住询问:“商玺,你可以和我说一点过去的事吗?”

商玺没有说,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态度却很坚定。

“稍后您会知道一部分真相……但更多的,我就不能说了。”

祈桑想起之前商玺辱骂天道的态度,明白了。

——是天道禁令。

明白对方的难处,祈桑也不追问下去。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终于走到了隧道的终点。

面前是一扇通体漆黑的大门,门上雕刻着祈桑看不明白的纹路。

大概是些古老的咒语,如今或许只有商玺和盛翎能看懂了。

商玺在石门上按了一下,巨大沉重的门就缓缓向两边移开。

随着“隆隆”的声响回荡在隧道,逐渐扩大的门缝中透露出耀目的光芒。

待大门完全敞开,刚刚还需要借助物品照明的隧道,顿时变得亮堂无比。

但奇怪的是,密室之内明明没有任何照明的东西。

祈桑在室内环顾一圈,才发现这光源来自何处。

密室之内还有数个小房间,其中一间的门扉没有合紧,透露出刺目的光芒。

光芒太甚,只让人看一眼,便忍不住移开目光。

只需要借着门缝里透出的一点光亮,便可以照亮偌大的密室。

这里里面东西不多,却都保存得极好。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画卷。

——画上之人,赫然是一身华服的祈桑。

在这幅画卷上,祈桑的面容明显要成熟许多,身上的衣着也更纷华靡丽。

蝉衫麟带,蓝白云锦,上面点缀着丝丝缕缕的红色云纹。

圆润的东珠点缀在衣袍角,金银线被日光照出流彩的绚丽。

更让人一眼注意到的,是画上之人不俗的容颜。

站在贝阙珠宫中,却让所有雕梁绣柱霎时失了颜色。

观画者只能看到他的墨发红唇,以及生动昳丽到不属人间的美。

祈桑的视线落在落款处,作画之人的姓名已经看不清晰,但题字倒还算清楚。

“去年此时,花灯如昼。”

好奇怪。

居然是和画作内容完全不相关的题字。

祈桑问:“我以前很厉害吗?有多厉害?”

向来口如悬河的商玺这会倒是噎了一下,似乎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来准确形容当初的祈桑。

过了好半晌,商玺才皱着眉仔细开口。

“识君者无不仰慕,亲近者无不……横生妄念。”

这个评价有些高,祈桑没有任何表示,他最后看了一眼画卷,收回目光。

“凤烨也来过这里吗?他和我说,曾经见过深海底有一幅我的画卷。”

“他应该是用了些旁门左道的方法才看见的。”商玺半点没有犹豫,“除却你我,此处绝无第三个人能进来……殿下刚刚应该摸到了‘它’的心跳,您可以把它看成这里的守护神。”

祈桑歪了歪头,突然想到什么,从须弥芥子袋中掏出盛翎寄身的那个小泥雕,“那盛翎这种偷渡进来的人呢?”

商玺直截了当开口反问:“他也算人?”

祈桑噎了噎:“……”

“开个玩笑。”商玺说,“盛翎如今是泥雕形态,又是你带进来的,它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见祈桑还有点好奇,商玺想了想,念了几句咒语,将被绳索捆住的凤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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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烨仍然陷入昏迷,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示范工具。

虽然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但谁在意凤烨呢?

几息的功夫,刚刚还与寻常无异的墙壁突然开始扭曲。

下一刻,一只通体流光溢彩的生物出现,迅疾凶猛地想要咬上凤烨的手臂。

海神殿里没有水,这条鱼就在空气里游。

祈桑想,它摇尾巴的动作真可爱,咬人的样子也好活泼。

这条生物比普通的鱼类要大上许多,足有一臂长。

但比起长相凶残的食人鱼,它虽然性格也凶残,外表却可爱许多。

鱼身在光照下折射出不同的光芒,像不透明的琉璃。

鱼鳍像两块狭长的鳍状玉石,细长的末端变软,游动间如同飘动的白色丝带。

只有露出的一口牙还闪着森白的光,让人可以窥见一点它的凶猛。

在它咬伤凤烨的前一刻,商玺出手了。

“别乱吃脏东西,改天给你带更好吃的。”

“它”的嘴巴张开又闭合,咕噜噜吐了几个泡泡。

好半晌,它才不情不愿地停下了攻击。

祈桑忍俊不禁。

和可爱的外表相比,“它”的行为属实是有些凶了。

但凶巴巴的,也很可爱。

“它”似乎猜到了祈桑在想什么,又委屈地吐了几个泡泡。

祈桑试探性走上前,安抚性地摸了摸小鱼的鱼鳍。

“好可爱的小鱼宝宝,你一定是饿了才会这么着急吧。”

凶残的小鱼宝宝收敛了身上的刺,讨好地吐了几个爱心型泡泡。

祈桑今日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生物,但有些事仿佛是刻在了骨子里,他很快就无师自通学会了逗鱼。

商玺见一人一鱼玩得太过投入,无奈出声当了恶人。

“殿下……您不是急着上岸吗?”

祈桑恋恋不舍收回了手。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花心,上了陆地喜欢摸狐狸,下了海又爱摸鱼。

不过。

人活着就是为了摸鱼的。

小鱼愤怒地游到商玺面前,用大尾巴狠狠甩了一下后者。

商玺躲避不及,又害怕伤到小鱼,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原本一丝不苟的发型瞬间被扫得凌乱,让他多了几分狼狈。

小鱼扫完,拍拍尾巴就钻进了墙壁里,与墙壁融为一体。

祈桑憋笑:“……”

祈桑没憋住:“……哈。”

商玺抹了一下脸,蓝瞳无声又温柔地注视着祈桑。

祈桑收了笑,故作严肃,走在商玺边上。

“咳,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该做正事了。”

商玺失笑。

也不知道刚刚是谁玩得那么开心。

第044章第四十四章

虽然神殿位于深海,但密室之内并不算潮湿,甚至有些热。

密室之内被分为许多不同的隔间,门对门围成一圈,像是某种古老的阵法。

商玺引着祈桑,推门进入前,他说。

“可能会有些刺眼,您最好闭上眼睛。”

祈桑依言闭眼,商玺用力推开面前虚掩的石门。

进门的瞬间,哪怕祈桑闭着眼,依旧被刺目的光芒照得忍不住偏了偏头。

一股灼热的气流如浪潮一般,瞬间没过两人。

商玺张开手,结了一个护住两人的小型阵法。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祈桑缓了一会便能睁开眼了。

睁眼后,祈桑:“……”

难怪有些热,原来是被包围在火海里了。

燃烧着的火焰是蓝色的,若不是自己正被围在里面烧,其实还挺好看的。

火愈烧愈旺,幸好商玺的结界隔绝了大半热度。

商玺屈指在门上敲了两下,带着淡淡的威胁。

祈桑等着火势变小。

……

火越烧越大了。

商玺有些尴尬:“咳。”

祈桑十分善解人意:“要不我们先出去……”

话音未落,刚刚还恨不得烧死商玺的火,在听见祈桑的声音后,骤然如退潮般散去。

火光褪去,祈桑这才看清室内的场景。

四面八方的锁链汇聚到中心,牢牢锁住了一把通体流光的……伞?

这把伞的伞面如同燃烧的烈酒,均匀流淌成蓝色的满月,蓝火无声无息地爆裂开。

伞柄如白玉一般温润无瑕,伞骨亦是玉,伞坠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红色同心结,半点没有褪色。

见到祈桑的瞬间,这把被铁链束缚着的玉骨伞开始剧烈地挣扎。

石室之中,都荡起无数尘灰,还有不少小碎石掉了下来。

商玺叹了口气,默念一段口诀,让铁链不再束缚着玉骨伞。

在祈桑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被这把玉骨伞撞了个满怀。

或许是因为有些过于激动了,伞身溢出了几缕火,将祈桑的衣领烧焦了一点。

刚刚还和个小霸王似的玉骨伞,伞面色彩顿时暗淡许多。

它像是明白自己做错了事,连忙用伞尖推了推商玺,让他帮它解决这件事。

全然忘了不久前,因为商玺打扰它,它还放火,试图将商玺烧焦。

商玺手指在祈桑领口按了一下,便将烧焦的衣领恢复如初。

“您说缺一把称手的武器,我第一时间就想到它了。”

祈桑抱着又飞回怀里的玉骨伞,试探性地拍了拍。

刚刚还动来动去的玉骨伞瞬间老实了,乖乖巧巧贴着祈桑。

祈桑注意到伞坠的那个同心结一直在晃来晃去,像小狗在摇尾巴。

“这是您曾经的本命武器。”商玺解释,“您当年……假死后,它有些失去理智,所以我才将它锁在了这里。”

听到商玺的话,祈桑更加认真地看着自己怀中的玉骨伞。

这把伞似乎是知道了主人回来了,一直很安静地在祈桑怀中,只偶尔用同心结蹭蹭祈桑。

祈桑问:“它有名字吗?”

商玺刚准备回答,祈桑怀里的玉骨伞突然开始挣扎。

挣脱祈桑的怀抱后,他气愤地围着祈桑转圈圈,仿佛在质问为什么忘了它的名字。

祈桑伸手抓了几次,都抓了个空。

商玺想要传音,却被火烧得不得不闭了嘴。

如此场景,倒是让祈桑觉得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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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命,回来。”

胡乱喷火烧着商玺的玉骨伞突然停下动作。

判命慢吞吞挪到祈桑身边,又一下扎进了对方怀里,像是在撒娇。

判命。

祈桑笑了笑。

看来当年的他,性格有些狂妄呢。

祈桑拍了拍判命,示意让它变小一点。

判命十分听话,很快缩小成一个腰挂那么大的小伞。

祈桑轻轻弹了下判命,引得后者不满地晃了晃。

祈桑忍俊不禁,随后转看向商玺,“多谢你,商玺。”

商玺知道祈桑在谢什么。

“我只是物归原主。”商玺笑意清浅,“殿下,属于您的东西,您都会慢慢拿回来的。”

祈桑觉得商玺这番话的含义不止于此。

可惜,他没有过去的记忆,无法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

商玺走到石室的角落,在灰扑扑的犄角旮旯里拿出一个脏兮兮的盒子。

他对待这样东西的态度,显然就要随意多了。

“还有一样东西要给您。”

因为盒子太脏,商玺嫌弃地施法取出里面的东西。

“这是盛翎的魔丹,等他醒了,您给他就行。”

魔丹通体流彩,闪着流沙红一般的光芒。

祈桑:“……”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不要的垃圾呢。

回岸上之前,祈桑看着仍然昏迷的凤烨,不知道该怎么办。

商玺思忖片刻,提议道:“不如我将他的修为废至筑基,送去水鬼聚集的滩涂?”

水鬼虽大多活得浑浑噩噩,但面对自己的仇人,还是能记得清楚的。

祈桑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他谢道:“那就拜托你了,商玺。”

“你我之间,无需言谢。”商玺说,“还有贾氏一族与他相作伴,他倒是不孤单。”

祈桑微微抽了一口凉气:“你扣下了贾氏一族的魂,没让他们进轮回?”

商玺微微垂下眼,轻声细语道:“您道者仁心,不会觉得我很坏吧,殿下?”

祈桑:“……”

别装,已经有人用这套方法骗过我了,我不会再上当了。

不过仔细想想,祈桑倒也不意外,很快表示理解。

“他们身上背负着数十条人命,若按照一命抵一命的说法……仅以死谢罪,未免便宜了他们。”

商玺笑眯眯的,“殿下懂我。”

祈桑摆摆手,示意无需多夸。

给凤烨安排好去处,祈桑不再多逗留。

神殿很大,商玺带着祈桑往返回陆地的阵法那走。

明明来时没感觉,结果走时费了好多时间。

祈桑一度怀疑商玺是迷路了,但对方再三担保自己绝对没有绕路。

祈桑:“谁问你有没有绕路了?”

商玺心里有鬼:“……是我听错了,殿下。”

说来也巧,这番谈话以后,很快就到地方了。

返回陆地的阵法四周由水幕围成,远远看来像是通天的光柱。

离得近了,还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祈桑站了进去,没被打湿衣衫。

然而等了好一会,都没发生任何事。

商玺默了默。

“可能是,坏了。”

祈桑怀疑的目光看向商玺。

商玺这回是真冤,“……还有其他办法。”

闻言,祈桑从水幕中走出来。

商玺似乎有些局促,“殿下,恕我僭越。”

祈桑“嗯”了一声。

其实他不觉得能有多僭越。

他怀疑商玺的人生字典里全是僭越。

刚刚一路走来,商玺不小心拉了下他的衣袖都说僭越。

下一刻,祈桑眼前一晃。

——他被商玺拦腰抱起。

因为一时没反应过来,祈桑下意识抱住了商玺的脖子。

祈桑有些不好意思。

看起来好像是他更僭越一点。

商玺让祈桑张开嘴,往对方嘴里喂了一颗珍珠大小的珠子。

“这是避水珠,您含在嘴里就行。”

祈桑“哦”了一声,结果闭嘴太早,不小心咬了下商玺的手指。

祈桑抬起头,本来想问问商玺接下来干什么。

他迟疑道:“商玺,你好红哦,像是生病了。”

商玺的脸又红了一个度,生硬地岔开话题:“殿……殿下,您闭上眼。”

祈桑乖乖照做,但商玺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单手抱着祈桑,另一只手捂住了少年的眼睛。

祈桑本想再问什么。

下一刻,周身的气温突然下降许多。

耳边传来海水的涌动声。

祈桑抱住商玺脖子的手微微往上,突然摸到一个湿润的东西。

像是鱼鳍。

……商玺是鲛人。

祈桑后知后觉,原来商玺的另一个办法就是带他游上岸。

他想到对方不让自己睁眼,也许就是不希望被他知道身份。

祈桑贴心地没有说破,而是抱紧了商玺的脖子。

因为嘴里含着避水珠,他说话声音有些含糊。

“商玺,怎么在水里,你还这么烫?”

商玺没有说话,只是抱着祈桑的手愈发收紧。

祈桑:“……”

别抱那么紧,要热晕啦。

等祈桑被商玺抱着冒出水面时,感觉自己已经闷得快发热了。

之前听说,鲛人族的体温会比人族高,原来是真的。

商玺已经将自己的耳鳍收了回去,他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热得脸颊微红的祈桑。

也许是因为很多年没有回到水面上了,商玺觉得自己的心脏空前的轻松。

他忍不住伸手,将祈桑脸上湿润的碎发拨开。

祈桑睁开眼,眼眸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浅灰,多了几分温柔迷蒙。

商玺抱着祈桑,忍不住想。

就算到了下一个三万年,他也一定能清楚地记得今天的这一幕。

商玺漫长的沉默让祈桑有些疑惑。

他抬起手在对方面前挥了挥,“不上岸吗?”

商玺回过神,眼睫颤了颤,“您上岸吧。”

我怕随您一同上了岸,就再也不想回到深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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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我们来日方长。”

这个姿势有些暧昧,却也不算过分逾矩。

然而因为错位的角度,在岸上之人看来,如同一个落在耳畔的亲吻。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周围寂静得没有一丝杂响,宁静地仿佛是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祭台之下的土地上,横七竖八倒着许多被水鬼杀死的人,血腥味其实是有些浓的。

在这般令人作呕的气味中,谢亭珏站在岸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祈桑与那人亲昵的姿态。

在被祈桑发现前,他退开一步,站到了祭台后方。

谢亭珏靠在祭台上,眼神落在不远处。

其实有时候他也会想,他应该当一个值得被祈桑信任的好师尊。

不要生出妄念。

不要索求无度。

谢亭珏想起了自己初遇祈桑那一天,少年蒙着红色面纱,踩着鼓点跳了半曲剑舞。

……虽然他早在成为祈桑师尊之前,就已经心生妄念了。

谢亭珏想,但是没关系。

只要他能一辈子将这份心思藏在暗不见天日的角落,这就永远只是属于他一人的苦果。

上岸后,祈桑被海风吹得有些冷。

他用灵力烘干身上的衣服,随后重新将乱掉的头发束成高马尾。

转眼的功夫,他又变回了那副清风朗月的世家小公子模样,不见先前半分狼狈。

祈桑在海底不知日夜,只能从岸上的血迹发黑程度猜出,此时已经过了两三天了。

他本想回客栈找谢逐,谁知道没走几步,就看见对方站在祭台旁。

“谢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亭珏与祈桑肩并肩,往客栈的方向走。

“刚到,正巧你来了……这是什么?”

发现对方在看判命,祈桑将它从腰上解了下来,托在掌心展示了一下。

“我那把剑断了,这是我新找到的武器……是个脾气特别大的剑灵。”

祈桑将判命变成长剑给谢逐展示了一下。

淡彩流光,好似这世间最华美的颜色都被点缀在了剑身。

如果要解释判命的来源,那故事未免漫长,所幸谢亭珏并没有多问。

谢亭珏的视线不动声色扫了一圈祈桑,发现对方除了脖颈处的两道伤口,再无其他伤,这才放下心。

他上前一步,指腹轻擦了下祈桑脖颈处淡色的血痕。

下一刻,伤口消失无踪,重新露出少年光洁白皙的皮肤。

“怎么被弄伤的?海底可是很凶险?”

祈桑觉得谢亭珏太夸张了,“就两个小伤,没事。”

要是谢亭珏没发现,再放几个时辰都自己愈合了。

四周的血腥味实在是难闻,祈桑与谢亭珏快步回到客栈。

路上,祈桑询问:“今今呢?”

“在客栈。”谢亭珏说,“不过他的状态有些古怪,像是将要心愿已了,或许这几日便会去投胎了。”

祈桑听后愣怔一下,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顾柳儿应当还在过奈何桥,若是阎王怜悯,他们来世也能再当母子。”

客栈掌柜还在,似乎是一直没有参加海神祭祀。

只是被水鬼吓得不轻,大门紧闭,任谁来敲也不开门。

祈桑耸耸肩,只好绕路到自己房间的窗户底下。

谢亭珏与他一起,两人悄无声息从窗户摸进了房间。

客栈内除了躲在二楼瑟瑟发抖的掌柜,其余地方空无一人。

祈桑也不出门,怕吓到他,设了个隔音结界,就在屋内与谢亭珏交谈起来。

“我这次在海神殿,遇到了好多人呢。”

谢亭珏耐心听着,直到祈桑吐露出一个名字,他才微微蹙眉。

“你说你在海底遇到了谁?”

祈桑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不对,认真重复了一遍。

“他说他叫商玺,商人的商,玉玺的玺。”

商玺。

谢亭珏极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眼里一闪而过的凝重。

如果他没记错,修真界叫“商玺”的大能,或者说传闻中早已成神的“商玺”……

只有一人。

那个人,是三万年前那名堕神的“利刃”。

所向披靡,恶贯满盈,与那名堕神一起被世人所厌弃。

直到三万年前,那名堕神倏然陨落,商玺才失去了踪迹。

谢亭珏心中思忖,面上却不动声色。

关于那名堕神的记载,在修真界一直是一个禁忌。

知晓内情的人,这些年早已陨落得七七八八,谢亭珏自己也只是从一些古籍上看到过三言两语。

祈桑见谢亭珏陷入自己的思绪,忍不住咳嗽一声。

“谢哥,就是,可以多带一个人一起去游历吗?”

“嗯?”谢亭珏镇定自若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你去了一趟海底,还带回来一个人?”

祈桑硬着头皮解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不带他,他就去死。

谢亭珏:“……”

听不懂自己这个徒弟在说什么。

祈桑想让盛翎自己出来解释,于是掏出了小泥雕。

轻轻晃了两下,又弹了两下,盛翎都没有任何反应。

想了想,祈桑又把装有那颗魔丹的木盒拿了出来。

谢亭珏在感知到木盒周围逸散的淡淡魔气时,就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祈桑刚打开木盒的盖子,谢亭珏瞬间变了脸色。

他甚至来不及提醒祈桑,就直接出手合上了盖子。

祈桑被对方难得的严肃表情吓到了,迟疑地反问:“……怎么了?”

谢亭珏微叹一口气,无奈笑道:“桑桑,你是想明天仙门百家聚集在这里吗?”

在发现凤烨踪迹后,谢亭珏已经以祈桑的身份,向宗门汇报情况。

但这里似乎是被凤烨隐匿了地界,天承门之人如今还在外面寻找入口,想来还得要几日才能进来。

听完谢逐的话,祈桑才明白自己似乎有些低估盛翎的身份了。

谢亭珏并不苛责,只是询问:“这枚魔丹的主人,你知道叫什么吗?”

祈桑乖乖回答:“盛翎。”

听到这个名字,谢亭珏忍不住叹了口气。

盛翎,他的名声也没比商玺好到哪去。

一样的臭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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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好名声,大概就是这人曾经与那名堕神决裂。

——听说都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谢亭珏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祈桑这两人的身份。

“桑桑,这颗魔丹上蕴含的魔力,换算成人族的修为,足有大乘期。”

祈桑突然觉得掌心上原本轻飘飘的小泥雕变得沉重起来。

谢亭珏见祈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接着道:“你知道上一个为世所知的,名为‘盛翎’的魔族,是谁吗?”

祈桑自然不会知道,但是心里也有了微妙的不祥预感。

哪怕有主仆契约在,盛翎也在他心中变得危险了起来。

谢亭珏本想直接拿出记录修真史的那本典籍,但想到谢逐“外门弟子”的身份,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三万年前是神明最后出现在世人眼前的时间。”

谢亭珏以灵力代笔,在半空中绘出一张简易的图。

“彼时仙魔失衡,魔族几近灭绝,然而某一天,魔族突然出现了一位魔尊。”

听到这,祈桑已经懂了。

“他的名字,叫盛翎?”

谢亭珏点头,“这位新魔尊一上任,便力战人间数百门派掌门,犯下杀业,流血漂橹……并放出狠话,要与人间那位‘神’不死不休。”

祈桑捕捉到这番话里的另一个关键词。

“三万年前曾有神明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自然不能让你们这些后辈知晓他的存在。”谢亭珏说,“万万年才出一位的神明,最后却是成为了堕神,这岂不是很讽刺?”

祈桑察觉一丝不妙。

“他……做什么了?”

谢亭珏并不尽信书上所言,只是复述书上的内容。

“我曾看过一本修真史,上面说……这位神明一夜之间屠光了十二城,堕神之姿,天怒人愤。天道降下天谴,并留神谕一则。”

祈桑心中腾起微妙的不祥预感。

“……神谕上说的是什么?”

谢亭珏一直在观察祈桑的反应。

“天道给堕神批命,仅四字——薄情寡义。”

祈桑突然想到自己当初向问道石问道,得到的批命中也有“薄情寡义”四个字。

祈桑明白为什么谢逐要犹豫告诉他这件事了。

“谢哥,这位堕神修的道是……”

谢亭珏知无不言。

“以太上忘情道化仙飞升,从古往今,唯他一人。”

祈桑瞳孔地震,但还能给自己找补。

太上忘情道而已,又不是无情道。

祈桑勉强找补。

“或许……”

就在此时,谢亭珏又慢悠悠补充了一句话。

“这名堕神的名字没被记载,但世人皆知,他有一位左膀右臂,名唤商玺。”

祈桑:“……”

哈哈,完蛋咯。

第045章第四十五章

祈桑猛然得知自己的身份不仅不简单,甚至还可能不是个好人,只能另辟蹊径寻求安慰。

他想,幸好先前没有告诉谢哥,我和商玺关系匪浅,不然这会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祈桑不知道的是,他在谢亭珏心里,早就和商玺是如、胶、似、漆、的关系了。

谢亭珏虽然有些怀疑祈桑与那名“堕神”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但这个想法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不想去怀疑祈桑。

祈桑将手藏在桌子下,捏了捏掌心的泥雕,确认盛翎依旧毫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