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开口询问:“谢哥,你之前说,堕神与盛翎之间发生了什么?”
谢亭珏的目光轻飘飘落在祈桑身上。
他用眼神询问祈桑,为什么要对这件事这么好奇。
祈桑自然地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表情毫无破绽。
“这可是如今唯一有记载的神,我从来没听过这些,有些好奇。”
若是谢逐,说不定还真被祈桑哄骗了去。
但是谢亭珏很了解祈桑,他一眼就看出了对方掩饰得很好的紧张。
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呢?
除非祈桑已经确定,他与堕神之间存在关联。
修真禁史中关于盛翎的记载特别少,谢亭珏能说的也不多。
“盛翎与商玺都曾是堕神鹰犬,但他不常出面,杀人善后一类,都被堕神交予商玺处理。”
“堕神与盛翎决裂的原因未被记载,唯一可以证实的,是盛翎堕魔后再次出现,便扬言要与堕神不死不休。”
在海底神殿时,祈桑能感觉到,最开始的盛翎的确是有怨的。
但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像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似的,又变回了正常人。
如果祈桑真的想知道过去的事情,只能去问盛翎和商玺,但偏偏他们忌惮天道,事事三缄其口。
……堕神真的是他吗?
祈桑有些怀疑,因为他不觉得自己会混得那么臭名昭著。
谢亭珏见祈桑眉眼凝重,知道了事情的重要性,这才将话接入主题。
他认真劝诫祈桑:“桑桑,虽然你不是堕神,但盛翎可以接近你,对你也很危险。”
“不是堕神”四个字被谢亭珏咬字极重,祈桑一时间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虽然目前祈桑不觉得盛翎会对他做些什么,但他还是没吭声,免得谢亭珏起疑心。
下一刻,或许是盛翎被谢亭珏的话说生气了,祈桑掌心的泥雕开始微微发烫。
他顿感不妙,连忙捏了捏泥雕,希望提醒盛翎冷静一点。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谢亭珏也发现不对劲了。
坐在对面的谢亭珏微微眯起眼,不慌不忙地运气结盾,将自己和祈桑都护在了结界之中。
轰然炸开的气流让四周的家具毁于一旦,被炸成无数碎裂开的木屑,瓷杯与茶壶也碎了一地。
祈桑绝望地叹了口气。
盛翎,我恨你,我好不容易才把谢哥忽悠过去了。
没等祈桑有所动作,突然听见身后响起了哭天抢地的哭嚎,以及夺门而出时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祈桑愣了愣,回头发现身后的墙壁被打穿,已经与另一间厢房连通了。
刚刚夺门而出的,正是躲在隔壁厢房的客栈掌柜。
见着原本安安静静的隔壁突然发出爆炸声,墙壁也被猛然炸开一个洞。
客栈掌柜踉踉跄跄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嘴上哀嚎着“见鬼了”,有一点点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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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在如此令人窒息的尴尬时刻,祈桑还是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没被水鬼寻仇,证明客栈掌柜与海神祭祀并没有关系。
如今客人死了一半,钱没了,自己还要担惊受怕。
对于客栈掌柜来说,也算是一场无妄之灾了。
祈桑看着周围被盛翎打碎的家具,心想,临走前,得赔给客栈掌柜修理损坏家具的费用。
客栈掌柜跑出客栈,不知道又躲哪里去了。
祈桑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看向刚刚突然袭击他们的人。
盛翎也知道自己坏了祈桑的事,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被祈桑无视了。
谢亭珏看着两人的互动,瞬间就明白眼前之人是谁了,本就警惕的心更加警惕了。
面前的男人墨发金冠,深黑色的眼瞳里带着几分习惯性的不屑。
黑色的长袍肩膀处绣着一只长相凶恶的妖兽,是魔族传说里身份尊贵的象征。
——这是盛翎。
这么想来,刚刚那攻击虽然凶险,却半点也伤不到祈桑。
倒是与传闻不同了,盛翎明明要与祈桑“不死不休”。
盛翎手上拿着不知何时从祈桑那顺来的魔丹,漫不经心地看向护着祈桑的谢亭珏。
在确认对方眼中显而易见的敌意之后,他勾了勾唇角,不再理会。
盛翎随手将魔丹丢在桌子上,几步走到距离祈桑面前。
他不笑时眉眼冷冽,一旦谁笑起来的时候,就充满了独特的温柔亲密。
“桑桑,如果你想知道我的事,可以直接问我……不用听某些不相干的人编故事。”
这话算是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谢亭珏一下被打成了“不相干的人”,眸光微冷地看着盛翎。
察觉到祈桑对盛翎似乎还算信任,他看盛翎更加不爽了。
传闻中盛翎半步魔神,已经是半神之姿,凡人罕有敌手。
现在看来,哪怕之后盛翎魔丹回体,重回巅峰,修为也不敌他。
谢亭珏怀着莫名其妙的敌意,上下端详着对方。
修为差强人意,为人更是莽撞自负,也不知道当年的堕神是看中了他哪一点,才留他在身边那么久。
祈桑本来还想着藏一藏自己的身份,听到这句话,直接两眼一黑。
他守着自己一戳即破的的窗户纸,固执地自欺欺人,觉得没被谢逐发现。
还没等祈桑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客栈楼下突然发出乒铃乓啷的声响。
祈桑凝神去听,说:“客栈掌柜回来了。”
大约是怕等自己再回来,好好的客栈已经变成了废墟。
客栈掌柜就算心中胆怯,也还是强压恐惧,带着自己之前买的一堆“天地灵宝”回来了。
盛翎挑了挑眉,“他就不怕回来是送命的?”
“若让他几十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只怕也无异于取他性命了。”谢亭珏嗓音淡淡,“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成魔这么多年,现在应该不理解我在说什么吧。”
盛翎脾气算不得好,闻言表情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怎么会听不出谢亭珏的潜意思,无非就是他和祈桑如今已经是两路人了。
盛翎心中冷笑,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拖出去埋了。
对他来说,祈桑骂他两句,他甘之如饴,但这人又是个什么东西?
祈桑没发现两人之间无声的硝烟,出声赞同谢亭珏的前半句话。
“确实,如果让我现在一觉睡到炼气期,我肯定要气死了。”
祈桑仅凭一句话。
就打散了周围浓浓的硝烟味。
盛翎变脸极快。
“我也这么觉得。”
谢亭珏目睹了全过程,忍不住冷笑一声。
“虚伪。”
盛翎自知他在祈桑那的风评已经不太好了,便没有与谢亭珏做口舌之争。
……得找个机会把这人解决了,烦。
祈桑见一个两个的都不像好说话的人,叹了口气,还是决定自己下去和客栈掌柜说清楚。
若是让这两个其中之一下去,只怕他们会为了省事直接把人砍了。
祈桑心想。
谢逐不一定,盛翎肯定会。
等祈桑下了楼,盛翎也不浪费时间,拿出魔丹,三两下就打入体内。
引导魔息洗髓的过程中,盛翎没有分给谢亭珏一个眼神。
盛翎甚至懒得去防备谢亭珏。
因为他知道,谢亭珏和他一样,不想当着祈桑的面留下小把柄。
谢亭珏怎么会不知道盛翎在想什么,但他并不否认这一点。
其实他现在大可以直接攻向对方,能有十成十的把握让盛翎魔息紊乱,功力大跌。
只是谢亭珏知道这会让祈桑很为难。
而且,他觉得如果自己真的这么做了,盛翎甚至都有可能不反击,等祈桑来了就开始卖惨。
谢亭珏很清楚。
因为他以前当谢逐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
谢亭珏想,不必太过在意。
不过是些闲杂人等罢了。
静默间,谢亭珏兀然发问。
“桑桑,就是他吧。”
这句话里的“他”是谁,谢亭珏没明说,但在场两人都清楚。
——那名屠尽十二城的堕神。
魔丹入体,需要划开心口。
盛翎草草处理了下伤口,闻言动作一顿。
旋即,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修真之人果然虚伪,心中既然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多嘴问我一遍。”
谢亭珏翻开托盘里的一个杯子,为祈桑倒了杯水,提前冷着。
随后又漫不经心为自己也倒了一杯,“桑桑如今也是修真者。”
反正谢亭珏已经知道了,盛翎也不过多隐瞒。
“殿下万年前便成神,和你们这群凡人相提并论,简直是在侮辱他。”
谢亭珏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自嘲一般。
“我可没资格成为你口中会侮辱桑桑的……人。”
一旦堕魔,便再不可能变回“人”的身份了。
谢亭珏坐在客栈的长凳上,望着紧闭的房门。
“凡人尚且能与桑桑并肩,你敢以魔族的身份,与桑桑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吗?”
无论是因为人魔之间的万年恩怨,亦或者现如今对魔族的偏见。
为了保护祈桑的名誉,盛翎都不可能让祈桑与“魔族”扯上关系。
话虽如此,但被人彻底看穿,还是让盛翎脸色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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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我不能,谁敢有闲话,杀了便是。”
谢亭珏垂眸,闭口不言。
当然是因为我也是魔族,才能有此定论。
曾经的谢亭珏,隐瞒自己魔族的身份不过顺势而为。
若是被拆穿了,顶多也只是觉得事情变得麻烦了。
可遇到祈桑以后,谢亭珏只能是谢亭珏了。
——祈桑不能有一个魔族的师尊。
魔丹渐渐与盛翎融为一体。
接近魔神的修为在回归体内。
所有修为回归体内后,盛翎再次看向谢亭珏。
表情几经变换,像是看穿了什么,最后变成了玩味的笑容。
盛翎没有解释,而是自然地坐在了祈桑刚刚的位置上。
“修真史上,是怎么称呼殿下的?”
“堕神。”谢亭珏说,“但这个名字,也只有少部分人知晓。”
盛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堕神?不愧是你们这群光风霁月的修真者。”
谢亭珏没有说话。
盛翎突然发问:“我听说殿下在凡间多了个师尊?”
谢亭珏不带任何感情的淡色眼眸望着盛翎。
盛翎把玩着桌上几个幸存的杯子,勾起了唇角。
"谢亭珏,霄晖仙尊?三万年前可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字。"
谢亭珏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等着盛翎接下来的话。
“在人间,‘霄晖’是月亮的意思。”盛翎说,“如果他早生万年,有幸与殿下生在同一个时代,绝对不敢叫这个尊号。”
谢亭珏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眉,却不是因为盛翎冒犯自己,而是意识到对方将要说出口的话。
因为将要提及祈桑曾经的称呼,盛翎不再把玩茶杯。
他太过爱着祈桑,哪怕只是提及祈桑曾经的称呼,都让他不自觉以十二万分的尊重来对待这件事。
“三万年前,除了殿下的真名祈桑,我们更习惯尊称殿下另一个名字。”
盛翎的声音很轻,被念过千百遍的名字在口中辗转几遍,最后才珍重地念了出来。
“——月神。”
这个从未见过的称呼乍一出现,便令谢亭珏心口一颤。
好像他该听过这个名字千千万万遍,而不是经由别人提及,依然毫无印象。
盛翎的魔纹在左眼到耳垂的位置,再一直延伸到脖颈,鲜红的纹路像一道经年不愈的伤口。
“我听说凡间的‘祈桑’二字,有祝福的寓意?那是因为,这是过去唯一真神的真名。”
谢亭珏沉默不语。
盛翎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当年的真神已经成为你们口中的堕神,可殿下的真名依然作为祝福流传于人间。”
谢亭珏张了张口,最后却什么都没问。
反倒是盛翎主动开口:“你是想问——月神曾屠尽十二城,这件事是否是真的,对吗?”
谢亭珏没说话。
他本来的确是想问这个,但只知道十二城的真相并不够,他更想知道,三万年前的全部真相。
盛翎将问题抛了回去。
“是真的的话,你要提前为民除害吗?”
谢亭珏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注视着盛翎。
盛翎下一句话,如平地惊雷。
“仙者无情,哪怕是自己的徒弟,该清理门户时,也断然不会心慈手软。”
“这一点您应该很清楚吧?毕竟您可是——堂堂霄晖仙尊,谢亭珏啊。”
第046章第四十六章
早在盛翎拿到魔丹时,谢亭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绝对藏不住。
他能够在只有金丹期的祈桑身边隐瞒身份,却瞒不过同为大乘期的盛翎。
从盛翎的态度上可以看出,月神一夜屠尽十二城的记载并非空穴来风。
谢亭珏不知道万年前的月神是什么样的性格,但他不觉得祈桑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
谢亭珏语气很淡,令人捉摸不透。
“你不是曾经扬言要与桑桑不死不休,怎么如今反而一副关心的模样?”
盛翎脸色别扭一瞬,像是有些尴尬,但很快就被掩藏。
当年他被剖魔丹,险些死在祈桑手中,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委屈又愤怒。
现在想想,祈桑当时虽然想杀他,但又没有真的杀死,他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我对殿下的情感,可不是那群信徒虚伪的信仰。”
盛翎洗脑了一下自己,现在满心满眼只有祈桑的好。
“我怎么会真的与殿下决裂,殿下做什么一定都有自己的道理。”
谢亭珏漫不经心地开口,一下戳中盛翎的痛处。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不敢告诉桑桑你那见不得光的心思吧。”
盛翎的心被扎了一下,但他面上不显,嗤笑一声后,镇定自若地反击。
“我的确不敢,但你又何必装模作样?有些人……手上还带着被业火石灼烧的痕迹,论见不得光,你可没资格说我。”
谢亭珏自然知道盛翎为什么这么说。
祈桑与盛翎,是故人,祈桑与他,是师徒。
看似更亲密,却被一条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界限隔断了所有念想。
盛翎翻了个白眼,嘴里的话越说越毒,每一句都在往谢亭珏心口扎刀子。
“呵,殿下拿你当师尊,你却满脑子的越规逾矩,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听完这段话,谢亭珏反而突然冷静了下来。
“是,我就是对祈桑心思不纯,那怎么了?”
盛翎有些惊诧,他觉得谢亭珏是疯了。
谢亭珏一句话,一击必杀。
他慢悠悠道:“至少桑桑没有忘了我,不会见到我第一面问我是谁,你呢?”
盛翎:“……”
这个贱人。
盛翎嘴角抽了抽,试图找机会继续言语伤害谢亭珏。
“殿下如今方才十八,他家里的族谱翻到头都没你年纪大,你真是天生下流,枉得光风霁月的美名。”
年龄也一直是谢亭珏十分在意的事情,但在盛翎面前,他觉得自己可以暂时放下担忧。
“是,谢氏的族谱翻到头,也没有你的年纪大。老而不死是为贼,论下流,盛翎,你不输我。”
盛翎闭上了嘴。
贱人,拳头硬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谢亭珏也不自讨没趣地说下去。
“业火石世间仅一块,是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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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盛翎不想回答他,转念想到某些事,又决定说了。
“业火石不会认主,只要心有欲念的人接触到它,便会为之灼伤……每一任拥有业火石的人,都无一例外地被灼伤了。”
说着,盛翎抬起手,让谢亭珏看清自己手上并没有业火石的伤痕。
“我不曾得到过业火石,但我见过它的第一任主人,你想猜猜是谁吗?”
谢亭珏听明白了盛翎的弦外之音。
“桑桑曾修成太上忘情道大成,不会被业火石灼伤。”
“多可怜啊,原来你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吗?”
盛翎终于明白了谢亭珏的症结所在,不由露出一点怜悯。
“先天重情重义的人,才需要太上忘情……而如今,殿下修的是无情道。”
盛翎用眼神里含着戏谑怜悯,明明坐着,却好似在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谢亭珏。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在意你对殿下生出了妄念吗?
正因为需要“忘情”,才需要一辈子“有情”。
哪怕修为臻至化境,太上忘情亦是有情之道,仍可以有自己的偏私。
得天道批命“天生无情道”之人,天生就对任何人没有偏私。
……祈桑对谁都温柔,没有谁能得到他的偏爱,这何尝不是一种无情。
月神曾得批命“薄情寡义”。
但这更像是三万年前的天道,给三万年后的祈桑的批命。
从前被谢亭珏刻意忽略的事,此刻经由盛翎提醒,如海啸一般呼啸袭来,给了他当头一棒。
谢亭珏从前真的没意识到,祈桑修无情道代表什么吗?
……他知道,所以从不透露自己的妄念。
楼下传来脚步声,同时还有模糊的祈桑与客栈掌柜对话的声音。
大致可以听出客栈掌柜在道谢,祈桑又说了一句什么,掌柜千恩万谢地离开。
听见祈桑上楼的脚步声,盛翎压低声音,最后提醒一句。
“曾经最适合殿下的道必然是太上忘情,可如今却变成了无情道,个中缘由,想必谢长老也很好奇。”
谢亭珏明白他的意思,眸色闪了闪。
最后,他从自己的须弥芥子袋中,取出一样东西,摆在桌子上。
下一刻,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
祈桑进门前,还探头探脑往里看了一眼。
似乎在确定里面不会出现什么一人一尸的惨状。
确定完毕,见两人相处平和的模样,他提起的心瞬间落回实处。
祈桑迈过门槛,见桌上有一杯没人动过的水,也不客气,直接端起饮下。
茶水已经放凉,清凉解渴,正合祈桑的心意。
刚刚让客栈掌柜带他走了许多地方,这会正又累又渴。
放下茶杯,祈桑才注意到桌上有一个丑东西。
长得奇形怪状的,足有半拳大,表面暗红嶙峋。
这是业火石,但祈桑并不知晓。
他随意将石头拿起,握在掌中。
谢亭珏与盛翎同时注视着祈桑的手。
比起真相,谢亭珏更担心业火窜出,真的灼伤祈桑。
谢亭珏被业火石灼伤过,他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可以既得到结果,又不至于真的伤到祈桑。
几息的功夫,却显得漫长无比。
祈桑皱了皱眉,嘴中发出一声极轻地抽气声。
下一刻,业火石从他的掌中落下。
祈桑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出现了一道小伤痕,又瞬间愈合。
盛翎面色微变,以为祈桑亦被业火石灼伤。
待上前看去,却发现少年的手上并没有灼伤的痕迹。
——刚刚的伤痕,只是因为业火石边缘锋利,让祈桑被划了一下罢了。
祈桑没被业火伤到,这当然是好的。
可是盛翎心中情绪复杂,几乎克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怕自己的异样被祈桑发觉不对劲,盛翎闭了闭眼,当机立断选择离开客栈。
谢亭珏随意瞥了一眼推门而出的盛翎,神色淡淡。
他知道盛翎为什么会露出这么复杂的神情。
祈桑一无所知身旁两人的心路历程,看着自己光洁的手掌,还在疑惑为什么伤口突然消失了。
比起盛翎的失态,谢亭珏简直太过淡定。
或许是因为他早有察觉,只是一直不愿戳破。
凡人皆有七情六欲,善意恶念皆在其中。
为何只有祈桑不会被灼伤?
明明答案令人不寒而栗,谢亭珏脸色却没有半分变化。
——因为,此时的祈桑不懂凡人的情感,故而无情无欲。
这不是说祈桑的纯良无害,心善开朗只是假象。
祈桑只是不会因为“同情”或“喜欢”选择做某件事。
在他心中,这件事是“正确”的,所以他会这么做。
谢亭珏看着祈桑聚精会神戳着石头模样,忍不住失笑。
“桑桑,你有什么最喜欢什么东西吗?”
祈桑依然不明白谢亭珏什么意思,习惯性地露出无害的笑容。
“有呀,我最喜欢谢哥了,也喜欢师尊。”
谢亭珏笑容不变,却在心中轻声说。
小骗子,你明明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
直至这时,谢亭珏才真正理解了天道为什么要让祈桑修无情道。
这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比祈桑更适合无情道了。
*
祈桑一开始还以为盛翎只是有事出门一趟,结果就不回来了。
“盛翎他干什么去了?”
谢亭珏对待盛翎的态度一向极好。
“不用管他,许是脑子突然不正常了。”
祈桑“噢”了一声,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
几口喝完后,他说:“那我先给你讲讲我刚刚发现的事吧。”
谢亭珏瞧见祈桑耳垂上有一抹溅上的血迹,顺手擦去。
“怎么总去打打杀杀的?”
祈桑发出了小小的抗议,“这次可不是我打打杀杀。”
“不好意思。”谢亭珏从善如流的道了歉,“刻板印象。”
祈桑撇撇嘴,继续说:“你还记得我们初来双萝镇,感知到的仙气吗?”
“记得。”谢亭珏道,“不是因为判命吗?”
作为月神的本命法器,判命不可避免地也沾上了一丝仙气。
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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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亭珏顺着祈桑的意思追问下去,“那是因为什么?”
祈桑组织了下语言,试图解释,但事件完整讲述起来实在是长篇大论,他只好作罢。
“算了,我直接把严掌柜叫来吧,这样说起来比较方便。”
祈桑在身上摸索摸索,找出一个哨子。
明明祈桑吹响了哨子,四周却没有声音。
祈桑解释:“我怕客栈有危险,就没让他和我一块上来,我留了个哨子给他,若是客栈内安全就吹哨子通知他。”
谢亭珏挑了挑眉:“客栈内只有我与盛翎,为什么会不安全?”
祈桑满脸真诚,“就是因为只有你们两个,才不安全。”
老实说,祈桑推门前都做好心理准备,里面两个人打得你断一条胳膊,我断一条腿的。
只是为了严掌柜的安全着想,还是只能留这两人在一块,祈桑去套话。
没一会,紧闭的门被敲了敲。
力道不重,可以听出严掌柜十分紧张。
祈桑站起身去开了门,严掌柜苍老的脸上露出拘谨又感激的笑容。
他进了门也不坐下,直到祈桑给他拉了凳子出来,他才诚惶诚恐坐了下来,也不敢看谢亭珏。
祈桑安抚严掌柜:“您别紧张,这是我师兄,人可和善了。”
不和善的那个已经走了。
严掌柜这时才小心地看了眼谢亭珏。
谢亭珏对上祈桑不断暗示的眼神,被迫和善,露出一个别扭的微笑。
这个笑容显然并不和善,但严掌柜接收到了善意,没有那么紧张了。
待严掌柜放松下来,祈桑才开始讲述刚刚的事情经过。
“刚刚我一靠近严掌柜,判命就有很大的反应。我俩一块检查了半天,才发现是因为掌柜身上这两块串在一起的石头。”
谢亭珏若有所思,“石头?”
严掌柜连忙从袖袋里拿出这串石头。
谢亭珏接过石头,道谢后低头查看。
石头没有任何雕琢,就像两块剩下的边角料,只是边缘圆润,似乎被人长年累月摩挲。
祈桑一口气喝完杯中的茶。
“对,这石头来自城南的坟场。”
谢亭珏放下石头,下意识担忧祈桑。
“你们离开了这么久,已经去过了吗?”
严掌柜赶忙摇头。
祈桑叹了口气,胳膊撑在桌子上,双手托腮地看着谢亭珏。
“我又不傻,那坟场摆明了有古怪,我一个人去不是送死嘛。”
“是我想岔了。”谢亭珏失笑,“那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原先闷不做声的严掌柜主动开口。
“小公子带我去见了我的女儿。”
对上祈桑关切的视线,严掌柜笑容释然。
“没关系,多说说,我心里也轻松一点。”
严掌柜从谢亭珏手中拿回那两块石头,“这是我妻女的遗物。”
谢亭珏突然意识到什么。
谁的遗物会是两块石头呢?
明明说的是些寻常事,严掌柜的表情却很悲伤。
“我前些年是个石匠,手艺是双萝镇一绝,又处处与人为善,镇上有人去世,大多都是我来雕刻他们的墓碑。”
严掌柜的声音骤然低了下来。
“……所以后来,我的妻女离世,她们的墓碑也都是由我来雕刻。这两块石头,就是两块墓碑雕刻剩下的边角料,我一开始只是想留个念想,后来时间久了,就把石头当成护身符了。”
明明那么胆小,用来保佑自己的护身符却是两块墓碑的石料。
谢亭珏发现异常的地方,却没点破。
他安慰严掌柜:“命运弄人,生死无常。”
严掌柜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祈桑语气微嘲:“哪里是命运捉弄,不过是人为罢了。”
严掌柜的眼眶蓦然红了。
“……我的女儿,是六年前的海神新娘。”
谢亭珏明白刚刚祈桑是如何带严掌柜去见女儿的了。
——上岸的水鬼,都是曾为海神新娘的少女。
第047章第四十七章
第一句话说出口,接下来的话便好说了。
“当石匠收入微薄,我家中一直拮据。女儿的夫家经营不善,趁我与妻子出门,起了心思,将吾女以三千文的价格,卖给镇长做那年的海神新娘。”
谢亭珏皱了皱眉,“三千文?”
之前在祠堂时,顾柳儿说的是五千文。
“是啊。”祈桑语气嘲讽,“那年‘自愿’成为海神新娘的人格外多,不需要以高利相诱了。”
“待我和妻子归家,海神祭祀已经结束了。妻子得知噩耗,不消多日便撒手人寰,我虽有心报仇,却苦于对方东山再起,难有门路寻仇,一直郁郁至今。”
刚刚严掌柜亲眼目睹变成水鬼后的女儿,是如何向曾经的夫家,如今的仇家报仇,心中畅快许多。
“幸而今日有两位公子替天行道,这才让我女儿得以报仇雪恨。”
谢亭珏实话实说:“都是他想的办法,你要谢,谢他一个人就够了。”
祈桑见严掌柜感恩戴德得就差跪下了,连忙把人拉着。
结果一个没收住力,险些把严掌柜提溜了起来,只好讪讪把人放了下来。
许是因为见到了女儿最后一面,严掌柜提及旧事,也是坦然居多。
“昨日海神祭祀,我一个人待在客栈,约莫子夜,腰上的护身符突然开始发亮。”
这一段是祈桑不曾听过的,他看向严掌柜,认真听着。
“昨日是我女儿忌日,我本打算子时去城南一趟,可护身符发亮之后,却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客栈的门了。”严掌柜突然神色讪讪,“直到您二位……呃,帮我修理了下墙壁,我才能出去。”
祈桑面无表情地看着谢亭珏。
谢亭珏扯了扯嘴角,有些尴尬。
怕吓到本就不够勇敢的严掌柜,两人没有解释还有第三者。
为缓解尴尬,谢亭珏给祈桑传音。
【墓碑是连接阴阳之物,许是严掌柜的妻子投胎前无意识分了一缕魂,附在碎石上庇佑严掌柜。】
祈桑也是这么想的,但他更好奇为什么严掌柜的妻子要把人“关”在客栈。
【严掌柜如此深恶痛绝海神祭祀,水鬼必然不会伤害他,为何亡灵庇佑会突然生效?】
谢亭珏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祈桑想了想,突然福至心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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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坟场。
谢亭珏明白祈桑的意思。
水鬼上岸,双萝镇的阴气前所未有的浓重。
祈桑反应过来,当机立断下了决定。
【坟场怕是出现了一点妖邪之物,趁水鬼还未离开,我们得去城南看一看。】
两人有来有回地商量了半天,但在严掌柜眼中,就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严掌柜还以为是自己的话伤害到了他们。
于是,好心的掌柜小心翼翼找补了一句:“不用两位赔钱的。”
听说修真之人都很穷。
这句话瞬间伤害到祈桑了。
还没等他展示自己多有钱,天上突然聚集起雷云。
祈桑趴在窗户边上,脑袋探出去。
“打雷了,要下雨了吗?”
谢亭珏冷静地把祈桑从窗户边上拉回来:“不是。”
紧接着,两道保护术法分别落在严掌柜和祈桑身上。
祈桑疑惑:“?”
“傻桑桑。”谢亭珏拍拍祈桑的脑袋,“去旷地吧,是你要突破金丹了。”
祈桑正准备说自己没有任何感觉,丹田内就后知后觉开始发烫。
天上的雷适时“轰隆”响了一声,仿佛应和谢亭珏的话。
也不怪祈桑想不到这是自己要突破的雷劫。
因为只有大境界突破时,才会引得雷劫。
一个多月前,祈桑才从筑基突破至金丹,再突破大境界,可就要步至元婴了。
这个进阶速度,放在话本子里,也是很少有的。
祈桑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谢亭珏会比自己更早发现他要突破这件事了。
他迅速运功调息,免得雷劫立刻劈了下来,把严掌柜本就七零八碎的客栈劈个粉碎。
祈桑调息时,还不忘扯了扯谢亭珏的衣袖。
“快去看看今今,我的宝啊,别给他劈着了!”
一回到客栈就在谈事情,祈桑还没来得及去看看小鬼。
谢亭珏叹了口气,“放心,他比我们安全多了。”
他现在应该一个鬼躲在隔壁房间的床底,在捏祈桑给的那团阴气玩。
小鬼身上有沈纨的凝魄仪,有祈桑和他加的结界,门口还单独设了一个结界。
说真的,这时候什么鬼来了,想啃两口小鬼都得被硌到牙。
祈桑放心了,走之前还不忘扭头给严掌柜加了层结界,并提醒他千万不要离开客栈。
严掌柜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匆匆忙忙点了个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待在客栈。
渡劫前夕使用灵力,会导致渡劫进程提前。
所以祈桑不打算自己御剑,而是拍拍谢亭珏的胳膊,又拍拍对方的佩剑,示意对方来御剑带他。
谢亭珏明白祈桑这么做的原因。
他不再装模作样地克己复礼,直接抱住祈桑,召出伪装后的玄莘剑。
祈桑本来其实想拉着袖子就好,但眨眼的功夫就被抱了起来。
祈桑:……好吧,也没事,应该是怕我摔了吧。
整座双萝镇都被雷云笼罩,但镇上的人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死掉的没办法在意,活着的还在战战兢兢躲水鬼,也没心思在意这些。
说来也巧,双萝镇唯一的旷地便是城南坟场。
眼前的场景瞬间变幻,几个呼吸间,两人已经到了另一处地界。
祈桑睁开眼,趁着雷劫落下的最后一点时间,迅速打量四周。
坟包座座,参差地排列在四野。
大多都是没有立碑的野坟,光秃秃的土包前面杂草丛生。
看起来除了有些阴森,倒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和其他坟场别无二致。
虽然谢亭珏已经压制了自己的灵力,但他还是担心会影响到祈桑渡劫,谨慎地退开一段距离。
不等祈桑多看两眼,天上的雷云突然暴动起来,眨眼的功夫,便是一道雷劫落下。
祈桑当机立断召出判命,原本小巧玲珑的判命瞬间变大。
四周凝起狂风旋涡,老树被吹得簌簌响。
判命的伞骨是海龙骨,光照下如同白玉一般,清透温润。
伞面是水一般流动着的蓝色流火,破开黑暗,像永远不会熄灭的烟火。
谢亭珏远远看着判命。
他从未见过如此具有生命力的武器。
像奔流不息的海,亘古常在的月光……
像“生命”这个词的具象化,天生就该是祈桑的本命武器。
判命是远古时期的武器,放在如今算得上半神器,灵性非一般武器能比。
感受到了危险,判命无令自动,合拢的伞面瞬间张开,挡下了一击天雷。
“哇。”祈桑朴实无华地感慨了一句,“好厉害哦,判命。”
判命高兴地转了一圈,连带着挂在伞柄底下的红色同心结一块晃了晃。
被轻轻松松挡下的天雷:“……”
气死,判命能轻轻松松挡下雷劫,是因为我放水了好不好!
筑基渡劫时,天道虽然给祈桑开了后门,但个中凶险也是真的。
此间大能无数,祂若总是“针对”祈桑,难保不会被人看出古怪。
所以这一次的雷劫,都是实打实的元婴威力,没有超出祈桑的能力范围太多。
天道想要展示自己的真实实力,又怕判命这个小趴菜没挡下,真的伤到了祈桑。
天雷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劈歪了祈桑边上的一棵树。
接下来,接连几道天雷都被判命拦下。
祈桑一边夸奖判命,一边提起戒心。
金丹渡劫至元婴期,共要经历十九道天雷。
前几道威力不大,多数修士都能抗下。
引得无数修士渡劫失败的,都是最后几道天雷。
在还剩九道雷劫时。
空气突然凝滞,风停雷止。
祈桑心中了然,收起了判命。
判命不解祈桑的行为,急得用伞尖尖戳了戳小主人。
祈桑低声安抚:“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剩下的雷劫需要我自己扛下去了。”
若是人人都能借助神器渡过全部雷劫,这修真界岂不是要乱套了。
雷劫停息的这片刻,便是天道对祈桑的提醒。
明明判命看不出任何表情,祈桑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
祈桑想,三万年前的自己应该是飞升后才遇到判命的,所以判命根本不知道,原来修士还需要渡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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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本就是违逆法则。
要长生,总是得付出代价的。
四周的气温瞬间降了下去。
正值酷暑,祈桑身边草地的叶面上却结了一层霜。
祈桑感觉有一道窥视的目光如芒在背。
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看了。
刚刚还带着些亲切的天道,陡然间变得冷漠。
如同换了一个人,生冷又不近人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渡劫虽然来得突然,但祈桑向来会提前做好准备。
早在下山前,就已经向各位师兄探讨过渡劫时的保命秘籍了。
是的,保命。
有些师兄不太理解,觉得祈桑小题大做。
真正凶险的渡劫得从渡劫期才开始,金丹元婴,没必要到“保命”的地步。
祈桑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笑而不语。
师兄们还是太年轻,没经历过被天雷往死里劈的经历。
祈桑不知道,外人眼中的“霄晖仙尊弟子”是何等惊才绝艳。
祈桑只知道,自己要是被金丹渡劫的天雷劈死,必然会贻笑百年。
……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名声流传百世了。
因着各种千奇百怪的保命技巧,剩下的雷劫难熬归难熬,总算没有上一次渡劫时的生死凶险了。
经历了一番锻体淬骨的折磨后,总也算熬过去了。
十九道雷劫结束。
祈桑提起的心终于缓缓落回实处。
阴云逐渐散去,被冰冷视线注视着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祈桑心中生出些许疑惑,不动声色地皱眉看向天空。
若说曾经的天道,虽然极具威压,却不会让人有不适的感觉。
可是刚刚就像瞬间变了个人似的,全无半点感情,冷冰冰的像未开化的凶兽。
没等祈桑对怪异的“天道”提起警惕,先前天道给他的那种熟悉感又回来了。
傻不愣登的,像地主家一顿能吃四个馍馍,没事就爱发钱的傻儿子。
雷云已经散去,天空中却莫名其妙“轰隆”两声雷响。
祈桑被雷劈习惯了,下意识抬手防御,却发现天雷没有冲着他劈下来。
谢亭珏拍拍祈桑的肩膀,让他抬头看。
左边一道雷,右边一道雷。
看清天雷的形状。
祈桑:“……”
左边一道弧,右边一道弧。
——天道向你劈了一个爱心型的天雷。
第048章第四十八章
雷光持续不了太久,两道雷闪组成的简陋爱心很快就消失了。
随着黑沉沉的雷云散开,隐约的“轰隆”也彻底听不见了。
四下静谧,夏蝉略显聒噪的叫声成为场上唯一的声音。
祈桑一板一眼地擦拭佩剑,擦得判命光滑得一只蝴蝶飞上去都得滑下来。
谢亭珏看出来祈桑有些尴尬,还认真思考了下,要不要假装没看见。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和尴尬的气氛,“天道看起来很喜欢你。”
“谢谢。”祈桑露出假笑,“我也看见了。”
没话找话真是有点为难你了呢谢哥。
渡劫成功,祈桑如今已经是元婴初期。
这次没有天道开后门,他依然感觉自己修为要比一般元婴初期高上许多。
祈桑运转了一遍灵力,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谢哥,你刚刚怎么会知道是我要渡劫了?”
渡劫雷云聚集初期,就和普通的坏天气差不多。
而且,就算看出了是渡劫雷云,也不可能立马觉得是他要突破了吧?
从没有过记载,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金丹突破至元婴。
“解释起来有些复杂。”谢亭珏伸手在祈桑额间点了一下,暗红色的灵力丝丝缕缕注入祈桑额间,“你可以看一下,看完就明白了。”
祈桑垂眸遮住自己眼里的若有所思。
倒不是感觉不适,只是突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谢逐施法的姿势……
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脑海里几个人影一一过了一遍,但都不像。
想了一会没想出来,祈桑干脆不想了。
既然他想不起来这人了,肯定是因为不怎么重要吧。
谢亭珏要是知道祈桑心中所想,大概会很想就地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视野逐渐变化,像蒙上了一层水汽。
感受到眼前的变化,祈桑无心去思考那一点捉摸不透的熟悉感了。
原先祈桑的眼前只有荒野坟茔,泥道古槐,以及看不透的长夜。
随着谢亭珏灵力的展开,祈桑眼里的世界瞬间截然不同了起来。
无数光点凝聚成的白练灵流,断断续续却绵绵不绝,自某一处缓缓流向祈桑。
一点的光也许不够醒目,但无数光点的凝聚,就足够震撼了,壮观得像是银河撒了下来。
涓涓细流的灵力,无声没进身体时亦然温润。
若不是被人提醒,祈桑怕是根本不会在意身体里的这一点点变化。
祈桑伸手碰了碰小光点,下一刻光芒就没入指尖。
“这些是……?”
光点碰到谢亭珏,却径直穿过他的身体,落在祈桑身上。
“魔修靠怨念,仙修集愿力。”他说,“这些就是‘愿力’。”
祈桑踏入修真界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说法。
谢亭珏继续解释:“修炼是收集灵气,除魔卫道则是造善业转化为愿力。”
祈桑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是依然很疑惑。
“可是我当时什么也没干啊,嗯……就站在那里,突然就突破了。”
谢亭珏握住祈桑的手腕,掀开一截衣袖。
上面狰狞的伤口已经恢复许多,只剩下肉粉色的疤痕。
“这就是你用百年寿命种下的善因,结来的善果。”
祈桑了然了:“是那些海神新娘?”
谢亭珏点头,解释得更加透彻:“你用百年寿命帮她们脱离苦海,她们有恩必偿,用此世善业助你悟道。”
若是祈桑最开始便说,他想要找全这五十多位死去的海神新娘,谢亭珏一定会觉得很荒谬。
不是因为有多难找,而是因为水鬼想要杀人太容易了。
只要有人落水,她们便可以抓来当溺死鬼替身,然后离水上岸,转世投胎。
这么多年过去,谢亭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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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实就是与他所想相悖。
他见惯了魔族是如何互相利用,然后过河拆桥,是以眼界狭隘地认为所有妖鬼都是如此。
但事实是——
六十年,千千万万的人落水。
心中怨念滔天的溺死鬼,也没有抓一个无辜之人当替身。
*
祈桑帮助她们的时候没有想过得到回报,此时听到个中机缘,只觉得奇妙。
“要不是她们都入轮回了,我还想谢谢她们,不然我肯定不能这么早步入元婴期。”
谢亭珏脑海里想到了两方互相道谢的场景,忍俊不禁。
听见谢亭珏的笑声,祈桑一脸警惕:“你在笑什么?”
谢亭珏故作正经:“你如今已经元婴期,我在替你感到高兴。”
祈桑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了,“我现在十九岁就到元婴期了,是不是超厉害的?”
“是。”谢亭珏笑着,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之词,“千百年也出不了一个像我们桑桑这么天赋异禀的修士。”
祈桑向谢亭珏投以赞赏的目光,表示很欣赏这句实话,同时又有点好奇。
“谢哥,你是什么时候到元婴的啊?”
谢亭珏有问必答,在谢逐记忆的犄角旮旯里,艰难找出来这段回忆。
“我灵识未开化的时期就有百年了,一直活得浑浑噩噩,直到来了天承门才有具体的修为观念……我不太清楚具体的,但百年应该是有的。”
“好吧。”祈桑跃跃欲试地问,“你说,我们现在要是打起来了,谁会赢?”
谢逐是元婴中期,祈桑虽然刚刚元婴,但也有接近元婴中期的实力了。
谢亭珏乐了,没有回答祈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祈桑也就随口一说,没想到谢亭珏会反问。
他苦思冥想想了个靠谱的答案出来:“因为我脾气太差了,你总会受不了吧?”
谢亭珏觉得祈桑应该对“坏脾气”这个词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至少他从来没觉得,祈桑的脾气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或许有时候的确娇纵了些,但这又怎么了呢?
谢亭珏觉得这世界上每一个拥有正常思维的男人,都不会讨厌这样的祈桑。
“你说我师尊是什么时候元婴的呢?”
得不到谢逐的回答,祈桑的思绪又跳转到另一个地方。
“我看话本子里都说,他一岁炼气,三岁筑基,十岁金丹……”
谢亭珏不假思索,“胡编乱造罢了,他十岁都还未接触修仙,哪来的……”
话语突然停住,他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祈桑脸上的轻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略带怀疑的迟疑神色。
“谢哥,刚刚问你自己的事,你都说不出来,怎么对我师尊的事这么清楚?”
谢亭珏喉结上下动了动,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心虚的神色。
“我曾在书中见过,不确定真伪。”
祈桑好像相信了,脸上的表情一下就轻松起来。
他状似无意道:“我还想,你不是魔族嘛,怎么比好多仙尊知道的事情还要多呢。”
谢亭珏觉得自己活了几千年,从没有这么心虚的时刻,“我……”
“我知道了!”祈桑笑眯眯地打断他,“你看着讨厌我师尊,其实也可崇拜他了,对吧?”
这段时间扮演谢逐已经被腌入味了,谢亭珏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讨厌自己了。
听见祈桑的解释,谢亭珏默了默,几次张嘴,都没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在祈桑期待的眼神里,谢亭珏做了无数次心理准备,终于艰难说出口。
“……或许,是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祈桑却没给出任何表示,而是抬头看了看天色。
“我们来城南不是为了找那个‘妖邪之物’吗?快走吧,马上天都要亮了。”
见糊弄过去了,谢亭珏悬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好。”
祈桑走在谢亭珏前面,背对后者。
谢亭珏只能看见少年背着手,步伐轻跃地走在前方,看起来毫无戒心的模样。
祈桑的声音在黑夜之中清晰无比,隐含着某种深意一般。
“原来你真的崇拜我师尊啊,我还以为……”
后面的话,祈桑没有说出口。
谢亭珏问:“你以为什么?”
祈桑笑了笑,还是没说。
——我还以为,你就是我师尊呢。
*
在城南坟场走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异常地地方。
杂乱的墓碑愈显阴森,祈桑摸了摸胳膊,在大夏天居然觉得有点冷了。
祈桑咕哝:“怎么什么也没发现,别不是被我的天雷劈没了吧。”
谢亭珏甚至趁祈桑不注意的时候,用了大乘期才会的探查之术,依旧一无所获。
谢亭珏愈发谨慎,脸上却没露出太多凝重,给祈桑造成压力。
“不露面就能散发这么阴邪的气息,此物当真是邪门至极。”
祈桑缓缓点头,突然,像是发现什么,眼睛骤然一亮。
“谢哥,这一路上的墓碑我们都检查过了,但有一样东西,我们不应该没发现。”
谢亭珏顺着祈桑的话,慢慢回想,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居然没有严掌柜妻女的墓碑。
谢亭珏闭上眼,仔细探查一番。
“这里灵气稀薄,我们被困在了一处幻境之中。”
至少祈桑刚渡劫结束的那段时间,他们仍处于现实之中。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两人都拉入幻境,这个邪物,比谢亭珏想象中还要阴邪。
谢亭珏出手打破幻境之前,询问祈桑:“我们要现在出去吗?”
祈桑弯腰,在自己面前的那块墓碑上仔细端详。
片刻后,他摇摇头:“既然它把我们拉进来,那就好好找找,它想要让我们看到什么吧。”
如果“它”真的有恶意,不会一直到现在还不发作。
点破这里是幻境之后,祈桑觉得四周的气温陡然下降许多。
祈桑见谢亭珏面色如常,忍不住反问:“谢哥,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见谢亭珏摇头,祈桑也不再多说什么。
祈桑在四周看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他总觉得,这里的恶意似乎要更加针对他。
如果是错觉,那再好不过。
如果不是错觉,看来他今天应该会过得挺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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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桑提议再走一遍,找线索。
来都来了,总得找到点有用的东西再走。
谢亭珏没有意见,都听祈桑的。
两人又按照之前的路,原模原样在这片“坟场”中走了一遍。
祈桑仔仔细细端详每一块墓碑。
说是墓碑,但大多都简陋至极,只草草雕刻了籍贯、名字与死亡日期,连生平都没有提及。
“安城桂茂勋。”
“埠城公良滦。”
……
有趣的是,百来座坟茔,埋葬的人却都是在同一天死去的。
祈桑将这个发现告知谢亭珏,后者闻言,脸色难看。
祈桑不由严肃许多。
“谢哥,你知道这是什么日子?”
谢亭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不确定,我们再走一遍看看。”
祈桑应下,两人绕着这座坟场走了第三遍。
先前两次,谢亭珏更在意四周的危险,而由祈桑来探索坟场内的线索。
这一次,因着不知名的缘由,谢亭珏分外认真,每一块墓碑上的字都仔细看完。
祈桑亦发现一点不对劲之处,他见谢亭珏全神贯注,也没打扰对方。
他无声念咒,召出一只逐月蝶,飞向天空,暂时代替自己的眼睛。
随着逐月蝶越飞越高,关于坟场的布局祈桑也看得愈发清楚。
原以为这里的墓碑排列只是普通的参差不齐……
看清之后,祈桑突然浑身冰冷,心跳也陡然停了一拍。
与此同时,谢亭珏猛然抓住祈桑的胳膊,语气急促。
“我们现在就得出去了,桑桑,这是专门针对你的幻境。”
祈桑感觉自己背后似乎除了冷汗,但语气依旧冷静。
“我知道,这里是一个阵法。”
“入阵者,神魂俱灭,再无来世。”
第049章第四十九章
深夜,月胧明。
溶溶月色如水一般。
一句话,令谢亭珏遍体生寒。
来不及思索其他,他立刻准备破开幻境。
然而,几次破境都被无形的力量阻拦。
到后面,谢亭珏甚至顾不得伪装,动用了大乘期才能用的术法强行破境,依然被阻拦下来。
谢亭珏现在满心只有祈桑的安危,丝毫没注意到身旁的少年仅仅诧异片刻,便归于平静。
不是没发现这个术法“谢逐”不该学会,而是因为早有预料,故而无动于衷。
涉及到祈桑的生死安危,谢亭珏顾不得其他,准备解开修为束缚。
然而下一刻,刚刚还牢不可破的幻境,突然出现裂痕,眨眼的功夫便碎裂成尘埃。
碎片像是没有温度的雪,落在祈桑身上,很快就化开了。
离开幻境之后,谢亭珏迅速确认祈桑有没有受伤。
直到确认少年浑身上下都完好无缺,终于放下心。
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谢亭珏开始复盘自己刚刚的行为。
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浑身破绽。
刚刚才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谢亭珏喉结滚了滚,僵硬开口:“桑桑,刚刚我……”
没等他问完,祈桑便打断了他。
“谢哥,你刚刚怎么发现这幻境是针对我的?”
祈桑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谢亭珏却不觉轻松。
他明白,祈桑是已经发现不对劲了,或者说已经完全看透了,所以才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
既然祈桑不戳破这件事,谢亭珏只能接着装下去。
“……这里只有百余座墓碑,埋葬的人却分别来自于十二座城池。”
十二。
这个数字祈桑并不陌生。
谢亭珏肯定了祈桑的想法,并且补充了一点。
“他们的死亡日期,正是传闻中……堕神一夜屠尽十二城的那天。”
明知有不可名状的危险在针对自己,但祈桑依旧冷静,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
“惦记了我三万年,也真是难为这个人了。”
谢亭珏见祈桑似乎没有把危险放在心上,忍不住提醒。
“桑桑,刚刚若不是这人主动撤开幻境,我们很难出来,你要小心对待。”
祈桑知道谢亭珏是在关心自己,但还是忍不住逗逗他。
“谢哥,你说话好像我师尊哦~”
谢亭珏“……”
谢亭珏默默闭嘴了。
看着谢亭珏一秒钟八百个动作掩饰心虚,祈桑忍俊不禁。
若是原先还有些怀疑,此刻基本上已经可以笃定了。
谢逐就是谢亭珏。
祈桑静静地看着谢亭珏。
师尊,为什么要装成谢逐,陪我下山呢?
如果只是因为担心的话,那完全可以用祈桑不认识的师兄的身份,还不容易被发现。
心中有诸多疑问,但此时显然不是提问的好时机。
祈桑按下心中的疑惑,没有逼着谢亭珏立刻承认自己的身份。
谢亭珏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伪装十分苍白。
却因为祈桑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得不继续装下去。
谢亭珏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如果祈桑一直不戳穿,他能一直装下去。
若是盛翎在场,绝对会毫不客气地嘲讽。
年纪大了的人是这样的,总喜欢自欺欺人。
离开了幻境,四周的景色粗看没什么变化,细看就能发现许多不同之处。
至少墓碑上逝者的籍贯,刻的都是双萝镇,而不是一些听都没听过的奇怪地方。
祈桑四处逛了一遍,终于能确定他们此刻的确离开幻境,而不是又掉进了新的幻境之中。
草木扶疏,光影错杂。
两人往光亮暗淡之处走去。
虽然都坟场了,也谈不上什么风水,但还是有风水最差的地方。
在这路过都要摔一跤的倒霉地,种着一棵巨大的古槐树。
槐,木鬼也。
在阴气这么重的地方,种阴气更重的树,造坟场的人也是个天才。
在发现古槐树的存在后,祈桑大步往那个方向走去。
越靠近槐树,森冷的寒意就越重,湿冷冷地附着在皮肤上。
又冷又闷,难受得像密不透风的网,罩着你,不给你喘息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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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祈桑几次感觉毛骨悚然,谢亭珏都没有任何表示。
这次他终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阴气重得过头了。”
祈桑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好消息,这次终于不是针对他的了。
坏消息,不针对是因为这次危险得过头了。
谢亭珏看出祈桑的紧张,耐心安抚:“不用担心,如果有危险,我来……”
没等他将话说完,两人拨开灌木,走到老槐树边上,同时看清了槐树下的东西。
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祈桑挠挠脑袋,尴尬地看了一眼谢亭珏。
谢亭珏信誓旦旦的安慰还没说完,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古槐树下,红木方桌,珍珑棋桌。
方罫纵横之间,摆着一局没下完的残局。
若说单打独斗,修真界难有能敌过谢亭珏之人。
若说棋盘博弈,修真界难有谢亭珏能敌过之人。
祈桑欲言又止:“呃……”
他知道谢亭珏棋艺差,但此刻在他面前的是“谢逐”,他需要装一装吗?
谢亭珏淡然自若地走过去,端详片刻后坦然开口。
“你来看看吧,我棋艺一般。”
堪堪知道规则罢了。
祈桑心中反复默念“尊师重道”四个字。
他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慢腾腾走过去:“好,我来看看。”
祈桑的下棋技术也就半吊子吧,但完胜谢亭珏还是有把握的。
此时只有他与谢亭珏两人,总不能让谢亭珏去解珍珑棋局。
这是谋杀,他师尊会被尴尬死的。
而他显然是个贴心的徒弟,只能独挑大梁了。
祈桑凑到谢亭珏边上,仔细端详棋局。
棋子罐里只有黑子,显然是让他们执黑。
祈桑也看不太出门道,只能很浅显地看出,黑子已经被逼得穷途末路了。
好像无论走哪条路都只有死路一条,等待黑子的命运就是流程般落子,然后走向命中注定的败北结局。
祈桑皱了皱眉,拈起一颗黑子无意识地摩挲。
苦思冥想半天,也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总不可能这真的只有必败的结局吧?
肩膀上好像无形中扛上了沉重的压力,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四周的一切都不重要了,祈桑满心满眼都只剩下眼前这盘残局。
冥冥中,祈桑听见有人说。
“殿下,落子无悔。”
祈桑又听见了自己声音。
“规则由我来定。”
“我不会成为输家。”
……
“祈桑,凝神!”
谢亭珏的声音骤然将他拉回现实。
祈桑身体微微一颤,双目略显茫然地看向四周。
下一刻,他的视线落在棋盘上,连忙把手中夹着的棋子丢回围棋罐中,忍不住心中微悚。
瞬息的功夫就能夺取他的心神,这残局也太邪门了。
祈桑叹了口气,向谢亭珏解释。
“刚刚我感觉,这局棋无论怎么走,黑子都是死路一条。”
谢亭珏有能力抵抗珍珑棋局的邪性,但是他不会解局。
提起其他的,谢亭珏还能给出点建议,提起下棋,谢亭珏实在是没有头绪。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轻笑声。
“殿下,你怎么知道,这局棋就一定要有解法呢?”
祈桑抬头,发现消失许久的盛翎坐在那棵老槐树上,也不知道暗中观察了祈桑多久。
巨大的树叶遮天蔽日,几缕月光堪堪照过树叶间隙。
光线很暗,但祈桑还是看清了盛翎的表情。
一如既往的桀骜,唯独在祈桑面前会多出几分温驯。
盛翎从树上一跃而下,正巧落在祈桑前面半步的位置。
他像是没站稳,双手在祈桑的肩膀上搭了一下,身体也惯性地在祈桑身上靠了片刻。
谢亭珏脸色一黑,丝毫不意外这人做作地摔了。
他拽着盛翎的后衣领,用力一拉,把两人给分开了。
因为双萝镇阴气重,季节气候有些不稳定。
时值夏末,这一树槐花此刻依然盛放着。
靠近的瞬间,祈桑闻到盛翎衣服上染着淡淡的槐香。
……看起来,盛翎在这里待了很久了。
祈桑没有戳穿,只是问:“盛翎,你有办法解开残局吗?”
想要了解城南阴气浓重的原因,绝对逃不开这珍珑棋局。
盛翎看都没看身后的棋局。
“天下之事,事事忧扰,却并非事事都有解法。”
“如果想要改变注定会输的棋局,殿下,您只有回到过去才能改变结果了。”
这句话里带着的浓重暗示,让祈桑想忽视都不行。
“回到过去……总不见得比解开这局棋更简单吧。”
“不用想得那么复杂。”盛翎笑容愈深,“殿下,您只需要负责落子就行。”
残局里的黑白子共同占据了大半的棋枰。
没有谁是防守的姿态,黑白子皆在不遗余力地进攻。
最终,黑子棋差一招,被逼得山穷水尽,退无可退。
夜光彻地,翻霜照悬河。
祈桑盯着盛翎的眼睛:“盛翎,你到底是什么人?”
盛翎眼睛里流动着祈桑看不明白的情绪。
好半晌,他叹息道:“旁人都说,我是一条您不要了的狗,仅此而已。”
祈桑不再多问,从围棋罐中拿起一颗黑子,随意落在棋盘之上。
一子落下,祈桑感觉周围的阴气息愈发浓厚了,但似乎没有什么恶意。
黑与白的棋子逐渐模糊成一团云烟。
祈桑眼前亦开始模糊,但却提不起一点警惕。
盛翎看着祈桑,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可以听见。
“殿下,您当年为什么……突然就那么讨厌我呢?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彻底失去意识前,祈桑踉跄着往前,扶住老槐树慢慢靠坐下来。
槐花的香气浓郁,让祈桑陷入梦中,也记得那个槐香味的拥抱。
哪怕这个行为危险得有些不可理喻,谢亭珏也没有试图阻止过祈桑一次。
他只是在少年陷入昏迷后,半跪在对方面前,探查神魂是否安稳,确定对方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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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桑昏迷了,盛翎也不装了,他冷声对谢亭珏说。
“最多半个时辰,殿下就会醒来,用不着这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
谢亭珏这才分给盛翎一个眼神。
“这珍珑棋局,到底是什么?”
盛翎说:“按你们的话来说,是堕神法器。”
所以才阴气浓重,法力无边。
谢亭珏不语,深深凝望祈桑沉睡的脸。
盛翎难得没有嘲讽,而是说:“放心,殿下醒来以后,我不会跟着你们。”
谢亭珏看了盛翎一眼,没有说话。
盛翎没有看祈桑,而是抬头看着槐树。
槐花洁白,月色如霜。
满地的雪色,霜白一片。
盛翎突然发现,自己和祈桑待在一起,已经有些显得格格不入了。
不仅仅因为记忆的不同,还因为两人之间横跨了三万年的时间。
祈桑单纯率直,对所有人都抱有平等的善意。
而他怀揣着阴暗的嫉妒,每一次看向祈桑时,都带着几乎要掩饰不住的欲望。
除非祈桑的记忆回来,否则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真正回到过去。
……可盛翎甚至不知道,过去的祈桑想不想看见他。
“珍珑棋局不会让殿下想起所有的记忆。”
盛翎最后认认真真看了祈桑一眼,随后掩住内心的不舍,起身准备离开。
“虚灵渊境会在半个月后开启,里面有一座神殿,剩下的真相,都在那里。”
三万年前有一位神明陨落。
无数人借着神明亏欠他们的名义,将能找到的神殿砸得一座不剩。
这世上仅存有的最后一座月神殿。
——就在虚灵渊境。
第050章第五十章(上)
祯祥十五年,临近冬至夜,山寒水冷。
因着快要到喜庆的日子,千滨府上众人都面带喜色。
有新入府的奴仆不明真相,低声询问正在忙活的管事。
“不就是普通的冬至夜,为何要如此大操大办?”
管事瞥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账本,慢悠悠回答。
“你来了这千滨府,竟不知道冬至夜是月神殿下的生辰?”
提及月神,奴仆顿时露出了仰慕的表情,连带着手上的活都干得更麻利了。
“不过殿下从不喜生辰大操大办。”管事接着道,“每年生辰宴如此铺张奢侈,都是殿下手底下那位大人要求的。”
奴仆了然,接了话头:“是殿下未成神时便跟着他的那位……盛翎大人?”
谁料刚刚还笑眯眯的管事,闻言脸色大变。
“你不要命了,竟敢直呼那位大人的姓名,若是被发现了……”
两人的谈话突然插入第三人的声音。
这人语调不羁,却带着十足十的威胁意味:“被发现了,会怎么样呢?”
管事听出来者的声音是谁,甚至来不及抬头看一眼,便诚惶诚恐地转身跪下。
“小人多嘴,小人多嘴!盛大人您心胸宽广,小人不该揣测大人的意思……”
管事跪了一会,发现那名奴仆竟还呆站在原地,不由在心中痛骂。
真是条贱命!半点眼力见都没有,待会别连累我一块掉脑袋了!
管事战战兢兢地跪了半天,也没听盛翎给出任何回应。
就在他心中哀嚎“吾命休矣”的时候,有人出声为他解围。
这人的声音是难以形容的好听。
像夏荷上的雨珠落在池塘里,每一道漾开的波纹都会惊动池鲤。
明明嗓音清冷无比,却又在某些时刻,错觉般让你觉得,对方对你有着独特的温柔。
“盛翎,别总是吓唬我府上的下人。”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这个人的一句话,瞬间归于平和。
盛翎应得很爽快。
“遵命,殿下。”
千滨府中,能被称为“殿下”的就那一位。
少时便名扬五湖,天资卓绝到自古至今都无人能匹敌。
百年前飞升,自此成为此间唯一真神。
——月神殿下,祈桑。
说完这句话,也不管在场之人都是什么反应,祈桑便转身离开了。
盛翎跟在祈桑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一只忠诚的狗,守护着自己的主人。
管事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攥紧,哆哆嗦嗦地放大他的憧憬。
对月神的崇拜,让管事忽略了对死亡的恐惧,他忍不住微微抬起头,看着远去那人的背影。
长身玉立,风姿如竹,皓玉一般的白袍捉住了身侧掠过的风。
仅仅是一个背影,便能让人忍不住猜测此人的容貌该是何等隽秀卓绝。
然而下一刻,祈桑身旁那名黑衣男子便回过头。
略带威胁的目光只扫了管事一眼,便令后者瑟瑟发抖,下意识便把头低了下去。
提起月神殿下,便不得不提起殿下身边那位“疯狗”。
据说盛翎与殿下有着少年情谊,自小便一同长大,如今也是半神的修为。
只是盛翎脾性古怪,若是一不留神惹到了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等到两人走远了,管事才敢抬起头。
他站起身,瞧着边上的奴仆还痴傻傻站在原地,没好气锤了下对方的脑袋。
“见到主人竟还不知道行礼,多亏有殿下在,否则你这脑袋今日是难保了!”
奴仆被打了也晕晕乎乎的,嘴上语无伦次。
“这位便是殿下吗?他、他好好看……像一捧托在掌心都要害怕化了的雪。”
经过奴仆这么一提醒,管事这才意识到——
这小子刚刚没行礼,岂不是见到了殿下的真容?
这么一想,管事更加愤怒了,又给了奴仆脑袋一巴掌。
“混账东西,今日给我把柴房的柴劈完了再去吃饭!”
我在千滨府待了这么久,都没见过月神殿下的真容!
奴仆被打了也没脾气。
反正本来他今日就要劈完这些柴。
而且千滨府的规矩与旁的地方不同。
每人每天一份饭,你去的再晚,饭也还在那里,不会被人抢了或克扣了。
奴仆这么一想,更高兴了。
嘿嘿,月神殿下果然是全天下最好的主人。
*
千滨府,后花园池瑭边,气候温暖。
因为月神不喜寒,所以千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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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离那两名下人远些了,祈桑才抱胸看着盛翎,语气略有不满。
“盛翎,你究竟杀了我多少下人,为何每个人见你都和见了鬼似的?”
四周无人,盛翎也不装模作样那些虚头巴脑的礼仪。
他笑嘻嘻凑到祈桑身边,“殿下,您可不能冤枉我,您知道的,我杀的都是些该死的人。”
盛翎离得太近,祈桑皱了皱眉,推开他,“滚开,热死了。”
盛翎从善如流地后退一步,十分听话。
清风鉴水,荷花盈池,天光漫洒。
祈桑看着自己池子里的夏荷亭亭净植,心情还算不错。
他颇为耐心地问盛翎:“他们有多该死,比如?”
盛翎在祈桑面前总是笑眯眯的,好似全然没有脾气。
“您还不相信我吗?我生性不爱打打杀杀,连我都说他们该死,当然是真的该死。”
刚刚那两名家仆,就算祈桑不制止,他也不会打杀。
——只有侮辱了殿下的人,才该死。
祈桑无语地看了盛翎一眼,没对那句“不爱打打杀杀”发表任何意见。
“你若是把我的仆人杀得不够用了,你便去替他们的活干吧。”
“乐意之至。”盛翎像是一条亲人的蛇,忍不住又凑近了祈桑,“我愿意一辈子伺候殿下。”
祈桑不知道盛翎从什么时候开始,特别喜欢粘着人。
虽然可以忍着,但祈桑不想纵容他的行为。
祈桑不耐烦地推开盛翎。
“盛翎,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离我那么近?”
其实盛翎以前也这样,这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习惯。
祈桑幼时身体有些差,整个人就是个小药罐子。
因为常年吃的药性寒,他整日都懒洋洋的,还很怕冷。
盛翎就住在祈桑隔壁,两人自幼一块长大。
每每祈桑想溜出门了,便会丢个纸团到墙对面,让盛翎翻墙过来。
盛翎那时候已经开始修真,收到纸团了,就悄无声息地翻墙过来。
进屋后,熟练地抄起衣架上挂着的大氅,一把裹住祈桑,再将身材清瘦的小少年抱起来。
祈桑会伸出手臂揽住盛翎的脖子,然后凑在对方耳边,告诉对方他想去哪里。
盛翎总是会抱怨,说他每天很忙,没工夫一直等着祈桑的纸团。
但他知道这是假话,其实他每天都会在高墙之下站很久,期待对面白瓷似的病弱小少爷丢出纸团。
……然后他就可以翻过高墙,顺理成章地去见他心心念念的小少爷。
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维持了很多年。
这世间,再没有人能比他与祈桑更亲密。
直到后来祈桑修真了,身体慢慢好了起来,小少年才不让他抱了。
太上忘情道会让人越来越淡薄感情,但又始终会留有一丝感情。
盛翎亲眼见证祈桑从少时狡黠开朗的模样,变成如今的清冷矜傲。
哪怕祈桑觉得盛翎有些烦人了,盛翎也不会就此拾起分寸。
因为盛翎害怕有一天,祈桑对他的情感不再是觉得烦人,而是无所谓了。
盛翎的心中怀着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隐秘欲念。
他不准备让任何人知道,但也不准备装作若无其事。
盛翎稍微退开一点距离,但手还是不老实地摸了一下祈桑的头发。
“殿下,你之前找的灵犀角有下落了,待会要我陪你去一趟黑市吗?”
祈桑本想差人前去,但灵犀角事关重大,还是自己去最保险。
“嗯,这是炼制太玄丹的材料,我亲自去拿货吧。”
盛翎连忙说:“我和你一起去。”
祈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留在千滨府,府中得有人看着。”
盛翎还想再争取一下,但又怕惹祈桑厌烦,只能作罢。
他茶言茶语,“殿下身边只有我一个人,为您分忧,是我应该做的。”
祈桑没听出盛翎语气里暗藏的得意,总觉得这句话意有所指。
他琢磨了一下,“你是觉得事情太多,忙不过来了吗?”
盛翎脸色一僵。
“不,不是的殿下……”
祈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不过府上没有人能帮到你,我想想办法吧。”
盛翎大惊失色,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咬牙切齿,“殿下,绝对、绝对不要找人,我真的觉得没什么。”
祈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注意到盛翎急得脸色难看。
“行了,我先走了,你在府上等着吧。”
怕灵犀角出变故,祈桑直接用日行千里术瞬移到黑市的入口。
盛翎急得要命,但也没办法忤逆祈桑的意思,离开千滨府。
他只能安慰自己,只是离开一会的功夫,祈桑应该不会找到人吧……
应该不会一个人出去,两个人回来吧。
*
黑市入口极其隐蔽,要输入特殊的口令才能进去。
祈桑戴着一面遮住下半张脸的银白色面具,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早在成神前,祈桑就少时成名,描绘他容貌的丹青画像流传于五湖四海。
他成神后,众人有所避讳,才不再画像,而是改为雕刻神像,建神庙。
虽然过了百年,但总有画卷流传下来,难保这里不会有人知道他的长相。
而且他今日参加灵犀角的拍卖,用的是锦州胡家的身份,戴着面具,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灵犀角的交易之处在一个位置十分隐蔽的拍卖行。
作为场上最珍贵之物,灵犀角自然压轴出场。
祈桑出示证明,被人引着进入内场坐下。
等待灵犀角之际,他还百无聊赖地翻了翻拍卖行的手册。
这次拍品一共有几十件,都是些可遇不可求的珍奇异兽。
草草翻了几页,都是些不甚稀奇的玩意,没有任何东西吸引祈桑。
就在他准备放掉手册时,终于有一样“拍品”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这件拍品的位置就在灵犀角之前,可想而知,拍行主人应该十分笃定这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这件商品没有任何展示图。
关于他的描述,也仅仅只有一句话。
——纯种幼年鲛人,天性凶悍,已被驯服。
祈桑玩味地盯着手册,好半晌没有其他动作。
哪怕是祈桑瞧不上的那些法器灵丹,场上的竞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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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为了珍惜的天材地宝争得面红耳赤,好像拿不下这样东西,接下来的人生都会不顺遂。
祈桑并没有加入这场竞价,因为没有意义。
他敢保证,待到几日后,他的生辰宴贺礼名单中,这里的拍品至少会出现一半。
这些人面红耳赤地加价,抢着拍下这些他们觉得顶奢的仙物。
他们期望能在几日后的月神生辰宴上,讨好月神,自此一步飞升。
拍卖行的主人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特意挑选这个时间点进行拍卖。
祈桑瞧不上这些东西,也不需要他出手。
只要他想要,这些东西最后的归属,都会是他的。
拍卖的东西越来越贵,最后几件拍品,仅是起拍价,就是天价。
时间拉得太长,祈桑都有些困了。
他手臂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撑着脑袋,闭眼假寐。
这次参加拍卖会,他用的是身边一个下属母族的身份。
在凡间也算是富可敌国,但在修真界也就刚踏进门槛,是以周围的人也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又等了许久,祈桑无聊得都快真的睡着了。
终于,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把他吵醒了。
祈桑的位置在最后几排,但还是一眼就看清了场上如今的“拍品”。
——是一个半跪在地上的小男孩,褴褛的衣衫遮不住他身上的伤痕。
有人窃窃私语:“这鲛人怎么被伤成这样了……价钱得打个折扣了。”
饲养鲛人的负责人笑眯眯解释:“鲛人天生野性难驯,为了不伤到贵客,我们已经提前驯好了。”
此话一出,刚刚有疑问的人满意地点点头。
祈桑没有任何表示,淡漠地看着台上半跪着的鲛人。
那鲛人一直垂着头,直到竞拍开始,他才僵硬地抬头,看着底下的人拍卖他的归属权。
直至这时,祈桑才看清鲛人的模样。
外貌看着不过人类十岁儿童一般大,面无表情的脸上还有几道错杂的伤痕。
鲛人是天生的深海霸主,锋利的獠牙能咬碎海底所有生物。
此刻被关在小小的四方牢笼,似乎已经成为了温驯的绵羊。
一双无动于衷的眼睛机械性地追随着每一个出价的人。
这种态度无疑取悦到了那些富豪,每一个人都享受着这种主宰某种生灵的快感。
突然,鲛人的视线停在了台下某一人的身上,久久凝视。
鲛人麻木的目光长久地为一人停留。
这人却没有和其他人一样,露出激烈的特殊反应。
祈桑勾起的唇角被银色面具罩住,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鲛人只能看见对方的眼睛,里面是很平和,很宁静的笑意。
与鲛人无机质一般的眼神不同,祈桑挑了挑眉,心中玩味。
在这个鲛人的眼睛里,他看见了深藏着的暴虐本性,以及被麻木温吞掩藏的沉沉恨意。
祈桑毫不怀疑,如果有人拍下鲛人后,将它放出笼子,又在它面前放松警惕……
这个天生的深海之主,会毫不犹豫地以最残暴的方式杀死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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