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省得轻重。”赵不凡郑重道。

“好！”

蔡京轻轻点头。

“一人是被圣上贬到南剑州沙县任职的李纲，政和二年进士，曾在御史台担任殿中侍御史，但因为大肆奏报朝政过失，惹得陛下和群臣恼怒，很多人想置其于死地，陛下爱其才，不想杀他，仅是贬到南剑州沙县监理税务。

一人是宗泽，元祐间进士，当年他考取进士时，直接在殿试考卷写几万字批评时政，抨击多位当朝重臣，议论党争之祸的起因，满朝文武皆被惊动，若是别人，早就被杀，但他的才华太过惊艳，纵然犯弥天大错，朝廷仍旧给他机会，令他登榜进士。

此人军政皆通，足可说是旷世奇才，但正如他在科考时做的愚蠢举动，个性刚直，什么话都说，什么事都做，得罪的人太多，仕途坎坷，历来不得重用，去年他辞官归隐时，陛下给予厚赐，而他回到江南又招惹朱勔，差点被判斩首，老夫与他有些旧交，保了他一命，转令他发配镇江。

第三人是青年俊杰，其名为张浚，字德远，政和八年的进士，我亲自看过他的文章，也亲自召见过他，此人藏而不露，明而不言，恭敬谦逊，忠君爱国，识得大局，乃是可造之才，好好培养甚至能够接掌我的位置，可惜他与我不是同路人，因而把他派到地方历练。”

赵不凡听得入神，近乎脱口而出：“第四人是谁？”

“赵不凡！你莫要过分！”

蔡京气得猛然站起身，老脸上的和蔼尽数褪去，多年积累的权臣气度令他仿佛换了一个人。

“老夫已然在御史台为你预留了不少才华横溢的人才，殿中侍御史李光、赵鼎、何栗，监察御史张所、吕颐浩、何铸，谁不是堪当大用，李光和赵鼎更有将相之才，如今又推选李纲、宗泽和张浚，可说仁至义尽，你不要仗着老夫对你的容忍就肆无忌惮。”

眼见蔡京是真的发火，赵不凡赶紧走过去扶着他重新落座，而且覥着脸陪笑，彷如很亲密的样子。

“恩相息怒！学生只是爱才心切，不是有意逼迫，没有合适的人就算了，恩相何必动怒，学生这就给恩相赔罪！”

蔡京被他弄得气场全无，不由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这头小狐狸不用讨好卖乖，你心里巴不得老夫早点死。”

“这个真没有。”赵不凡退开半步笑说：“如今的大宋不能没有恩相，若恩相死，天下更乱，有恩相在，朝廷至少能维持现有的平衡和稳定。”

这番话令蔡京的心情明显好不少：“看在你会说话，老夫再给你推荐一人，他就是你见过的谏官秦桧，此人胸怀治政方略，且眼光长远，甚至看得清崛起的金国比辽国可怕，反对与金国联合抗辽，足可担当大任，但此人心志不坚，私欲极重，容易变节，是否启用由你自行定夺，不过……老夫喜欢他，所谓人无完人，全看你怎么用。”

“秦桧？”赵不凡失神念叨。

蔡京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但终是接口说：“秦桧很特殊，他深悉权谋，能观大局，为人机敏而知变通，若他成就气候，后辈里没人能斗得过他，足以掌控朝堂，但驾驭不好他，此人必是天大的祸患。”

“嗯？”赵不凡不是很理解蔡京的意思。“恩相为何给学生说这些？”

蔡京若无其事地笑说：“我已经没有几年好活，待我死掉，你若想重振朝纲，中兴大宋，用好秦桧能少花十年光阴，只可惜……依你的习惯和个性，根本无法驾驭。”

“还望恩相赐教。”赵不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尽管他觉得自己与蔡京不是同路人，但他很佩服蔡京，无关忠奸，仅是能力和学识的认同。

“用人之法千万种，而对你来说，很多都不适用，你也根本做不到，不过……老夫教你一个简单的办法。”

“恩相请讲。”

“给秦桧一个笼子，任由他选择进或不进，不进就永不重用，要他回家安安稳稳当教书先生，什么事都没有，依他的才能，说不定能教出很多才华横溢的人才，若他选择进，便好好在笼子里待着，哪怕伸出一只手，此人就是祸患，再也不能留。”

“学生定然牢记在心。”赵不凡郑重回应。

“不送！”蔡京挥手逐客。

“学生暂且告退！”

赵不凡徐徐退出政事堂，心里仍在揣摩蔡京说的话，全然不知道蔡京始终盯着他的背影，而且显得异常伤感。

“二皇子殿下！不要怪我利用你和朱家来保住自己，也别怪我挑起你们兄弟相争！我已经老了，不想折腾，只想安度晚年，为蔡家留条后路，若你们不斗，我又怎能安稳……能帮你的已经帮了，给你推荐的人都是可用之才，是福是祸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一阵寒风袭来，蔡京深不可测的眼睛竟然渐渐湿润。

“明主降世，我却已是罪大恶极，两鬓斑白，退无可退，遗臭万年……苍天待我何其薄也！何其薄也！”